第二十章 独善
顾承延粗粗查看了一番屋子的状况便满意地在正中的四角方桌旁坐下来，端着茶杯吹了吹浮到面上的茶叶子，一时没有言语。
意气风发的顾定延进了屋便收起了镇定自若的神情，眼瞧着自己这大哥有些动怒，忙不迭地替他换了新茶亲自捧到眼前，笑得像屋檐下巴巴地盯着福安手里吃食的猫儿。
他接过茶，瞥了一眼和过路的小厮聊得欢快的福安，道：“这小子机灵，就留下来服侍你吧。”
顾定延一听就苦了脸：“大哥，你还真要把我扔在这儿啊？”
顾承延轻嗤一声，斜眼看他：“你不是为了那小家伙敢跟武定侯夫人正面杠吗？这会儿人家都住你隔壁了，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怎么，还要当起逃兵了？”
少年一听这话便知先前的鲁莽举动到底还是惹恼了长兄，便垂下头一副愿打愿挨的顺从样儿。顾承延心知这小子是个认错第一快，继而死不悔改的犟脾气，只得气冲冲地拿扇子狠狠敲了敲他的头，这才解了气。
“大哥，”顾定延见他消了气，才解释道：“我这不也是看小五可怜吗？小小年纪就失了双亲，又和这边不怎么合得来，我也是担心他在这富贵地儿应付不过来，这才答应让他跟我们回去……爹不是一直很记挂他吗？我好歹也是他堂哥对不对……”
“你少来这一套。”顾承延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老三老四和他不也差不多大，平日里倒也没见你对他们有几分兄长的慈爱，便是不犯事，有时吵得你心烦你也要暗暗教训他们一通，怎么轮到一个外人就这样心软？”
“我……”
顾定延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得泄气地垂下了头。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这小五与老三老四都不一样。后者怎么看都是扰人清静的皮猴子，前者却越看越觉得懂事乖巧，忍不住就要多照顾一些，对他的应允，也提不起拒绝的心思……
兴许，是老三老四长得没有小五可爱？
他心里犯嘀咕，却没敢把这不靠谱的答案说给大哥听。
“哼，幸好武定侯夫人好说话，不同你计较，否则你那一时冲动，不知道会惹来什么乱子……定延，在外不比家里，万事都莫要随心所欲，以免惹出祸端来。”
“是，我知道了。”
“……原先不过是想替你在金陵这边找个好些的书院，眼下既然有了更好的选择，就该好好利用。”顾定延见他态度还算诚恳，便说起正事来，“以后你便安心呆在姜家好好读书，这事即便是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也只有高兴的份儿。”他又深深地看了顾定延一眼，叹道：“眼下咱们家的处境你也知道，只有你好好读书，谋个一官半职，才能让家人少忧心一些啊。”
顾定延默然。
顾家世代商贾，在保宁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名气再大，也终究是最末等的，任人宰割的商。几个实力相近的商贾之家如今都或多或少和官场攀得上关系，唯有顾家，在八年前折损了一个悉心培养的进士便再无消息，犹如乱世之中的浮萍，根基毫无着落。这些事情即便父母从未明说，聪颖如顾定延也能参悟七八分，倘若这几年间顾家再不能出一个得力的靠山，只怕会被那几家蚕食而尽，再无出头之日。
虽说把这种事压在一个黄口小儿身上确实听起来天方夜谭，可顾定延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有权者无财，得之易如反掌，有财者无权，失之亦易如反掌。
他眼下机缘巧合进了武定侯府，与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中的一些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即便他读出头尚需时日，朝夕相处之间，说不定也能将姜家变为顾家的靠山。这样显而易见的机会，正常人都不该放弃。
“好，我答应大哥，在这儿好好呆着。”他郑重地许诺，换得顾承延一个欣慰的笑容。
“对了，明日你便要去那姜家族学进学，那先生曾做过官，又上了年纪，少不得有些小脾气。我已替你准备好了一份见面礼，你好生去请教，务必和先生相处好。”
他点头，便见顾承延拿出一个长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红木银丝百寿紫玉如意，端得是流光溢彩，绝非凡物。
他微愣，心里却生出别的念头来：“我们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先生，那小五……”
“又多管闲事了！”顾承延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看侯夫人对五堂弟的态度，那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的，自会帮他准备好，何须你来费心？再者，即便没有，他眼下也只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先生岂会同他计较？”
说话间天际突然飘起细雨，不多时便大了起来，黑瓦屋檐落下水串，嘀嗒嘀嗒个不停。
一名身着府里统一的水蓝色长袍的小厮这时踏着雨大步跑来，堪堪停在了隔壁门前，也不因身上的袍子湿了一大片而懊恼，只小心地探着头。
便有婢女在里面惊讶地发问：“下这样大的雨，小哥儿这是……”
那小厮便殷勤地笑道：“夫人命我来送一份礼物给表少爷，说是可用作明日给先生的束修，我这儿不就一刻不停地跑过来了吗……”
交谈声夹杂在雨声中清晰地传过来，顾承延便压低了声音叹道：“我说的你还不信，瞧见了没？那小厮可是刚才跟在小世子后面伺候的人……小五的事你便少操些心，一切有侯夫人在呢，你安心读书便是了。”
可若没有小五，侯夫人又岂会让他这个外人进族学读书？
眼下有侯夫人照拂，是小五的幸运，却不是他沾了人家光却只顾自己的理由。
顾定延看得通透，可做人到底都有私心，他不愿戳穿大哥对他的私心，便也只装作被说动：“大哥说的是，我明白了。”
“你若真明白了才好呢。”顾承延无奈地摇头。
顾定延嘻嘻哈哈了一阵才将人送走，与亲人分离毕竟是头一回，也不免坐在堂前发了会儿呆。待得他回过神，便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准备练练书法，这时门口却突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顾二哥。”他抬头，便见方才的话题中心人物笑嘻嘻地抱了个匣子进来，脆生生地喊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