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拉拢
秋日晨起，浊白雾气在一座座雕梁画栋间浮动，由东边缓缓升起的微光掩映着，犹如浮于天际的玉宇琼宫。
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丽人从西边的游廊上穿行而过，过了一道月亮门，一座四通八达的院落才在雾气中现了形。
守门的小丫鬟立刻狠掐了自己一把，匆匆行了礼便高声向里面禀报，声音一层层传进去，不多时便有个穿着湖青色比甲，生得杏眼桃腮的丫鬟笑着迎了出来：“大夫人您来了。”
陆氏带笑瞧了她一眼，亲切地道：“是淳儿啊。你家夫人可起了？我夜里眠少，大清早的就醒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惊扰她。”
“二夫人也起得早，方才已用过早膳了。”
陆氏便笑着颔首，不再言语，随着淳儿进了门。
李氏正侧卧在临床大炕上，手里拿着一方绣屏，见她进来了，便也放下手中物件，歪头玩笑道：“大嫂今日许是清闲了？这一大早不去给管事们训话倒来我这儿盯着了。”
“你这偌大的武定侯府不也无事可干吗？当家夫人竟做起绣活来了。”陆氏嗔她一眼，便自顾自地在炕上坐下来，叹道：“这兄弟俩都不在府里，许多事情一应按着旧规处置，倒还真没什么可指摘的。”
她看了一眼放在炕桌上的绣屏，有些称奇：“这么多年了，弟妹的绣活竟还如此出色，这一朵朵祥云竟绣得如此逼真……是给容姐儿的？”
“她如今穿的衣裳繁复着呢，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可不够看。”李氏却笑着摇头，骨节分明的柔荑轻轻拂过绣屏，轻声道：“我不过是想做一对护膝，听闻学堂入了秋以后就常常穿风，西儿身子骨弱，我担心她这一坐就是大半天会吃不消。”
陆氏闻言微微错愕：“你一个做姨母的，倒真对这孩子视如己出了。”
李氏闻言手一顿，旋即面露悲戚地道：“我那妹妹福薄，早早的便去了，留下这孤苦无依的孩子托付给我，我又怎敢不尽心？”
“这人啊，都是命数，弟妹也莫要太伤心了。”陆氏对李氏姐妹之间的感情也有所耳闻，闻言忙出言安慰，轻轻拍着李氏的后背。
李氏拿帕子拭了会儿眼泪，神色有些为难地看向陆氏，低声道：“大嫂，昨儿在雁鸣堂的事，你可别放在心上。老夫人的性子你也知道，容姐儿当时也是想解围，谁料她会迁怒到惠姐儿头上……”
陆氏忙止住了她，叹道：“你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容姐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怎会怪到你们二人身上？不过是老夫人想捧着仙草，我却不愿拂了儿媳妇的面子，这才起了冲突……只是做儿媳的，受些委屈也是难免的。”说罢，看了李氏一眼，却露出悲悯的神情：“说到这儿，我这点委屈和弟妹当年受的委屈，可真是九牛一毛了。”
她拧着帕子的手一僵，嘴角也不自觉地拉平了。
陆氏眯了眯眼睛，继续摇头叹息道：“……好在后来你生了谦哥儿，坐月子的时候又肯让香姨娘进了门，老夫人这才慢慢不再刁难你。如今容姐儿又出息，不仅得老夫人的喜欢，且眼看着就要当皇子妃了，你这也算是熬出头了。可我这当大媳妇的，却少不得要被母亲盯着，一点错漏都出不得。”
李氏听出她这是想让自己表个态，也不再装聋作哑，径直道：“老夫人年纪大了，难免会犯糊涂。大嫂是这府里顶聪明的人儿，是当家夫人，有什么不妥的事情，修正过来也是理所应当的，我自然不会多言。”
“那便好。”陆氏笑弯了眼睛，意有所指地道：“弟妹你这样明事理，教出来的容姐儿也是一等一的好，赶明儿等她出阁的时候，我一定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多谢大嫂了。”李氏点点头，样子却还有些担忧，“只是皇家毕竟不是普通人家，也不知容姐儿那样刚烈的性子嫁进去会不会吃苦。”
陆氏闻言却不以为意，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是什么话？我们姜家满门将才，深得圣心，五皇子是富贵闲人，无力争储，就更不会轻易驳了我们的面子。容姐儿嫁过去，就是去享福罢了。”
“但愿如此吧。”
李氏笑着应承，但每每念及在姜晴容面前提起五皇子时她或缄默或面色阴沉的模样，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此时，西次间的珠帘轻轻晃了晃，隐隐现出一张美艳却阴鸷的脸。
姜晴容缓缓攥紧了柔荑，眼中一片阴霾。
呵，权臣之女嫁给闲散皇子，一个多了份无与伦比的皇家荣光，一个多了枚保命符，看上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亲事。可一旦权臣家势被瓦解，这门婚事却会立刻成为她，甚至整个姜家的催命符……
她绝不会再嫁他。
绝不会。
说完正事，妯娌俩便聊起家常来。
李氏想起从常州回来时路上的见闻，也不免和陆氏提了一嘴。
“胡人？弟妹可确定？”陆氏有些惊讶。
“原是几个小辈说的，回来之后我向淳儿打听胡人的习惯，却是桩桩都相符，你也知道这丫头在边城长大，一家老小都丧于胡人之手，是万万不会记错的。”
陆氏瞥了一眼闻言便有些泪光浮动的美貌丫鬟，叹息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等老爷的家书送来，我回信时会跟他提一提的，多谢弟妹了。”
镇国公如今管着京城的城防，这等事必是要留心的。
只是陆氏虽答应了，到底还是没把那五六个胡人放在眼里，办完了自己心中所想之时，不多时便向李氏告了辞。
待出了景云堂，陆氏身边的大丫鬟九湘就忍不住问：“夫人，二夫人答应得那样容易，会不会有诈？”毕竟，这几年来，二房简直被老夫人当成了眼珠子般疼着，在她看来，李氏的突然反水，实在是疑点重重。
陆氏呵了一声，冷笑道：“你入府得晚，可不知道这以前的事。老夫人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在我面前只能是糟心的墙上灰，可在我那柔弱可欺的二弟妹面前，却差点把人逼死……她受过那样的苦楚，又不是没脾气的菩萨，怎会不记仇？白氏这给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自以为是的手段，安抚的只有她自己罢了。”再者，李氏一双儿女的荣宠以后仰仗子嗣繁盛的镇国公府的地方，也多了去了。
所以，她不过来提醒了李氏一下陈年旧事，她便毫不犹豫地在白氏和她之间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九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敬崇地扶着陆氏向前走，陆氏的身影渐渐隐在大雾中，身形却挺拔得如同高原上的松树，下颌缓缓抬起，带着不由分说的傲慢。
东边，两个人影从雾中缓缓走出，神色俱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