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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亲爱的你(上)

    医院里病房外的走廊上,医生、护士和很多家属的脸上,都是神情肃穆,其中很多人还惴惴不安,好像在等地着什么事情发生。

    很快的,一名护士走出来,向一个医生点点头。几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和几名病人家属模样的人走到病房门口,然后恭恭敬敬,向病房鞠躬……

    镜头给到一个男孩盲童身上,这个孩子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接收角膜移植,医生预计他将在大约三个月后看到这个世界。

    而曾经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少年,当他获得光明与色彩的时候,少年已经去了鸟语花香的地方。

    故事要从今年一月份说起。

    一月二十七日,小雪沸沸扬扬地从天洒落,天色虽阴,但雪光明亮,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天冷路滑,路人脚步匆匆,自顾不暇,但是当一对母子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时候,很多人还是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一个四十来岁、个头不高的女人,先是扶着一个脸庞稚嫩、十三四岁的少年从出租车上下来。看得出来,少年行动不便,每一下挪动都依靠母亲的扶持。

    母亲先是将少年放在出租车的后方,少年身形较矮,双手撑在出租车上稳住身体。出租车司机走下来,帮助母亲打开后备箱,然后取出折叠的轮椅。

    这是在花州市群芳区红十字会的门口。眼看着春节将近,正是市民们操办年货的时候,这对行动不便的母子却冒着小雪,来到这里办理志愿捐献遗体申请登记手续。

    接待室里,一名工作人员将一些捐献志愿登记表放在这对母子面前的桌面上。

    少年胖乎乎的,形容尚幼,似乎仍未长开,但是一双明亮却骨碌碌的直转,显得机灵可爱。

    “翻开吧,你自己看……”母亲将登记表推向儿子那一边。

    这是一份“遗体(角膜)捐献志愿登记表”,少年拿起笔,在封面的“姓名”那一栏上,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罗瑞林”。

    除了这一份“角膜”捐献登记表之外,桌面上还有其他“器官”登记表。少年似乎忽然迟疑起来。

    “妈妈……”罗瑞林开口道,神情间有些腼腆羞涩。

    “你说嘛。”母亲鼓励他大大方方地说话。

    不过罗瑞林还是趴在母亲身边,只不过他的声音已经在母亲的鼓励下大了不少:“我不捐……”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位是母亲周恒悦,今年四十一岁,是群芳区一所小学的教师,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悲恸和痛苦。

    “不捐?哦哦……”周恒悦听儿子说完,点点头,道,“那你跟叔叔阿姨好好说嘛,没关系的。”

    周恒悦向捐献处的工作人员解释着:“他说他不好的不捐,就是说他肠胃不好……”

    罗瑞林抢着道:“我肠胃不好,万一人家拉肚子了,还要给他买药。”

    “呵呵呵……”周恒悦笑起来,“肠胃不好哦,到时候医生会知道的,医生一看你的遗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他一看就知道。”

    罗瑞林:“耳朵和眼睛都给聋哑人。”

    周恒悦:“给聋哑人……呵呵……眼睛给盲人。”

    罗瑞林:“眼睛给盲人。”

    周恒悦:“给谁都可以,只要他需要,是吧?”

    罗瑞林:“嗯。”

    周恒悦:“那就像你还活在这个世上一样,对不对?”

    罗瑞林眼睛一闭,似乎想起来什么,他的话匣子到这时已经打开了:“李老师讲得好像是,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

    “对。”

    “这是李老师说的。”

    “对。虽然身体死了,但是精神还活着。”

    “……”

    周恒悦看着自己的儿子,满眼慈爱。

    十四岁的罗瑞林患有两种罕见病,他被医生预言,活不过十八岁。

    周恒悦(采访):“因为今年这个冬天,我们很多病友的孩子,小到十二岁,大到二十九岁,连续不断地,这几个月半年的时间里,大概走了七八个,十来个。我就想,不知道我们小罗能够走到哪一天。我觉得,这时他能够留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和念想。应该说,也是我们的福气,因为我们身上还有可以用的东西,可以留给这个世界,我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母子俩住在花州市群芳区莲子社区,熟悉这对母子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他们俩感情非常好。每天早上,妈妈带着儿子出门上学,晚上放学后,母子俩就一块回家。十四年来,周恒悦和罗瑞林就是这样朝夕相伴,相依为命。

    一直到去年夏天,罗瑞林在母亲周恒悦的带领下,每天都要步行一公里,虽然脚步蹒跚,每一步都要消耗很大的力量,但是罗瑞林很少叫苦叫累,总是努力地走完这段路。

    罗瑞林(采访):“我想知道奔跑是什么感觉的。”

    而从很多年前开始,这对母子俩的每一天,都是从周恒悦给儿子做康复训练开始的。

    “来,伸直,膝盖伸直了。”家中床上,周恒悦正在给罗瑞林活动双腿,罗瑞林躺在床上,周恒悦把儿子的双腿架在肩头,然后努力地将双腿向上抬,“受不了了就跟妈妈说啊。”

    周恒悦(采访):“只能这样给他缓解一下腿肚子,特别硬。”

    这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融进了这对母子俩的日常生活。而罗瑞林第一次主动提到“死亡”,也正是在一天早上的康复训练后。

    周恒悦(采访):“那天早上,起来给他做康复,他就躺在床上的。康复做完了,我就正准备给他穿衣服,他呀,突然就把被子拉过来,盖在脸上,他说妈妈,我死了以后,你要把我埋在鸟语花香的地方吧。我说,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你埋在鸟语花香的地方呢?他说,因为鸟语花香的地方很美啊。”

    周恒悦面对着镜头说这些话时,面带微笑,好像是在回忆着温馨的过往。儿子率真无忌的童言,却让母亲周恒悦心中荡起层层波澜。

    死亡,是周恒悦内心中一直在回避的话题,她清楚地知道儿子生命的长度正在被病魔无情地吞噬。死亡其实就在前方无可回避地等待着儿子。她痛苦想到,总有一天,自己将要亲手送别儿子离开这个世界。

    周恒悦(采访):“当时我是用双手迎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一天我也要用双手,亲手把送走。他肯定会在我怀里面停止呼吸。他闭上眼睛,停止呼吸,他身体就开始慢慢地变冷了。我要抓起泥土,一把一把地把他盖上。到最后,他就是一块被鲜花围绕的墓碑。墓碑上有一张他的照片,还一个他的名字……”

    十四年前的三月,正是春色回归大地的时节,周恒悦的儿子降临在她的怀抱里。初为人母的周恒悦将儿子视若珍宝。但是,这份欣喜仅仅维持了半个月,罗瑞林被确诊为苯丙酮尿症。

    周恒悦(采访):“当时医生就来电话说了(这个情况),我说,花州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医生说,目前你们的孩子是第七个。”

    苯丙酮尿症是一种先天性遗传疾病,由父母双方共同的缺陷基因所引起,单方面缺陷并不会导致此病。苯丙酮尿症患者由于肝脏中缺少一种特殊的酶,导致无法代谢大米、面粉、肉类等食物中的蛋白质。因此上,对于这类患儿来说,正常人吃的事物却如同砒霜。如果不及早治疗,患者会出现发育迟缓,智力低下,甚至痴呆。

    治疗苯丙酮尿症的主要方法是食疗,患病的孩子只能吃水果、蔬菜和经过处理的特殊事物。所以,他们也被称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

    周恒悦接受了这一现实。刚刚出生的儿子一生都不能吃普通人的事物,终生需要控制蛋白质摄入。只吃了不到四十天的母乳,小瑞林的主食就换成了一种特质的奶粉。每隔两三天,孩子还要去医院抽血,监控身体发育的各项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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