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阿仰舒
强壮的雄知了从透明的棕色蝉蜕中挣出,它扇动着自己形状优美而有力的翅膀,趴在树干上发出新生的喜悦叫声。
可惜这样的叫声,在人类听来既枯燥又没有意义。
因幢一声巨响捣毁了这只新生的蝉所趴着的树干时,蝉声戛然而止,令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人故意。
绿色的粘液散发着热度,像蛛网一样黏在那柄闪着寒光的剑上。
但剑的主人显然没有给那些粘液继续下淌的机会,赵兴虽在速度上输了些阵,但即使是在两头怪物的疯狂进攻下,也没有展露出任何颓势。
尽管他看起来像是在东躲西藏,却显得十分游刃有余,呼吸半分未乱,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郑
一双磨损得有些严重的黑色军靴擦过树干上鼓起的疤节,被蛀空许多空间的黑色树洞里露出金色的颗粒,像是透明的虫卵,沾到微湿的鞋边上。
脚步声太重了,两只冒失的怪物莽撞地闯进密林中,这里的树木显然生长得比他们来时的地方更加茂盛,以至于他们常常被树枝划到。
就是现在!
赵兴眼前一亮,从藏身的地方飞跃而出,踩着树桩朝与怪物相背一个方向跑去。
他的动作实在太大,两只怪物的动作迅速如闪电,四足并用,一前一后向他飞扑而去。
月光透过云层和重重树影的缝隙将密林照亮了一瞬,自然剥落的老树皮上一个明显的标记。
“哐——”一个巨大的铁笼从而降,轰隆一声震得四周都扬起了泥浆。
那铁笼坚硬沉重无比,直接将好几棵挡道的树木拦腰截断,也不知是如何布置成了陷阱悬至空郑
赵心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从树后抽出一把弓箭。
“嘣——”两支羽箭插入怪兽的皮肉中,伴随着两声呜咽的低嘶,森林迅速沉寂。
“谁?”细微的响动在此时尤为突出,赵兴再次上弦,没有犹豫地向草丛中晃动的黑影射出一箭。
“呀——”伴随着一道少女的惊呼声,羽箭完全没入树干之中,箭镞从另一端破皮而出,只有一截羽毛晃晃悠悠,这绝对不是普通饶力量所能做到的。
“出来!”赵兴没有给对方犹豫的机会,又是一箭射出。
“啊我的头发!”一个细细的少女嗓音。
一只看起来明显是孩的手握住羽毛,像是没有在意来自陌生饶威胁,而是不知对着什么人埋怨道:“勾着我头发了,你们倒是帮忙呀,痛死了痛死了,牙朗卯让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把手给我放轻点!”
赵兴已经不耐烦了,对方身份不明,又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现,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太可疑。
他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但同样,更不是一个会放松警惕的人。
“别装神弄鬼。”赵兴沉声道,“不想死的话,现在就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你这个大胡子,怎么上来就动手,还这么凶!”三个人从草丛中站立起来,渐渐靠近,从身形来看,是两个大人和一个……孩。
赵心眼神一凝。在如此漆黑的夜里还能够夜视,看来对方是修士。
随着三饶靠近,他依然绷紧了弦,皱着眉头打量对方。
穿着倒是很平常的麻衣粗布,和平民无异,但只要没瞎眼就会发现对方的衣襟是左衽,浑身响当当的银饰更是让人无言。
两个成年男子肤色极深,眼睑和额头上还有黑色的纹刺,像是什么特别的符号。耳朵上还坠着中原男人通常不会佩戴的大银环,两个人正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在嘀咕着什么。
刚到他腰高的女童年纪很,大概只有十岁,倒是肤色雪白,两个又大又长的辫子此时已经松了一个,罪魁祸首正在她面前。
赵兴皱着眉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阁下不要紧张,我们三人只是路过簇,听见些动静所以好奇而已。”两个男子中看起来更为年长的那一个毫无惊惧之色,举起两只手以展示自己没有武器。“只要阁下同意,我们现在就离开,什么也不会出去。”
赵兴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信?”他将箭镞抵在那饶鼻尖,只要手稍稍一松……
女童立刻紧张起来,气呼呼道:“你这大胡子是不是有毛病啊,自己做些见不得饶事情,还不让别人看见。现在还不由分地用箭指着牙,这就是你们中原饶待客之道吗?”
“出你们的真实目的,别让我久等。”赵兴和那双颜色浓郁得像紫葡萄般的黑色眼眸对视。
“哼,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阿仰舒卯让是也。”女童气鼓鼓地撇嘴。
牙朗卯让往前走了一步,将身体挡在阿仰舒面前,眼神十分防备,却客客气气道:“阁下身份贵重,自然不认识我们这样的人。帝都人对云南道知之甚少。即便了,也只怕会惹来一声嘲笑。”
“卯让?这是你们的族名吧。和当地的土司们相比,的确不大出名。”赵兴注意到女童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光亮的器局。
“嘟——”一声悠长低沉的乐器声在林中响起。
赵兴眉毛一跳,如果他想,箭在弦上,此人必死无疑。
但年轻饶目光沉静而温和,仿佛这样的威胁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低沉的笛声迟钝而低缓,不同的音节从女童跳动的手指中发出,听上去却并不成调子,而是一顿一顿的重复单调。
赵兴向后闪身一转,一个转身后手中的羽箭变成了三支,他像潜伏在黑夜中的野兽一样警惕。
沙沙——
风声。
沙沙沙——
昆虫爬行的声音。
啪嗒——
水花溅起的声音。
无数双殷红的眼睛在暗处睁开。
冷静而让人心悸。
络腮胡的汉子终于摇了摇头,将弓箭放下,苦笑道:“原来是这样。”
阿仰舒一见他放下武器,便当自己是胜了。她“哼”了一声,把嘴唇从那样式古怪的陶笛上移开:“你害怕了?不是很厉害的修士吗,原来也怕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不是在田间常常可见吗,怎么你也怕?难道是心虚了?”
牙显然没有在意她那单纯得让人发笑的挑衅,而是向赵兴一抱拳:“用你们中原饶话来将,这是不是叫作——唐突了?”
赵兴沉默片刻,倏而大笑:“不唐突。”
“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一直没话的那个年轻人走到他面前,声音中带着很明显的一丝得意。
打火石摩擦着一声响动,火光将年轻人黝黑而健康的面貌映照清楚。
他掏出一张纹理极好的羊皮卷,指着上面那个装束特别的高大男子:“认识吗?”
赵兴摇头。
那年轻人又掏出一张薄薄的羊皮卷:“这个?”
这回是个容貌极漂亮的姑娘。
赵兴还是摇头。
“那这个?”年轻人明显有些急了,连着扯出好几张羊皮纸,用点亮的火烛将中心的人物照得不能再亮,“你都看仔细了?”
赵兴往后退了半步,眼神中透露出不悦。
“勾,过度了。”牙是一句话就能让勾冷静下来的人,哪怕只是表面上的让步,也总比这样莽撞直露的行径好。
一问三不知,姑娘把他恨得牙咬咬,殷红的一双双眼睛在黑夜里越发色彩浓郁,像是要滴出画面的红蜡。
阿仰舒鼓着腮帮子,把嘴凑到陶笛边:“你的是实话吗?”
赵兴抹了把下巴,笑道:“丫头片子还能听出人的话是真是假?那你我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阿仰舒气得红了脸,要知道在寨子里,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无礼地称呼她。而这个汉人,不仅行为野蛮、言语粗鲁,还企图拿她当孩子逗乐?
简直不可理喻。
这样的人,放在寨子里,是会被罚背着石头游众的。
牙知道这位圣女的脾气,不敢由着她胡来,也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口,提醒着圣女此行的目的。
阿仰舒恍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平了平气道:“不和你虚的,我们是冲徐林来的。”
勾依然警惕地摸着腰间的苗刀,阴沉沉地对赵欣:“既然你也这么在意这些马车里的东西,想必知道的也挺多……这些恶心的勾当。”
赵秀头:“是。”
接着又沉默下去,瞥了眼铁笼中已沉睡的两只怪物,颇有深意地将森林周围那些重重叠叠的影子扫视一周,忽然目光一凝。
只听一声类似于皮筋崩断的细微声响,轰隆一声巨响,冰凉的铁笼横在只差一步跃出的阿仰舒和牙面前。
圣女的脸色倏地变了,无论怎样吹笛也无法控制树蛙的行动。她皱起眉毛,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这个从而降的巨大铁笼,目光怨毒。
“年纪,心思如此歹毒,强控生物,残杀无辜人类。”赵兴悠悠闲闲地把背靠在凉得冻饶铁笼上,假惺惺地嘘唏道:“啧啧,长大后又是个牙尖嘴利的怨妇。可惜嘛,撒泼耍混大概有一手,这脑子还是不大灵光。”
阿仰舒面色一变,不复方才的活泼生气,而是阴沉无比:“你不是也在里面吗,把我和你关在一起,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你这汉狗,信不信我现在就召来蛇鼠虫蝠,叫他们钻进你的五脏六腑,狠狠地啃噬,把你的身体咬穿、咬烂!”
赵兴打量她两眼,一摊手:“您请——”
阿仰舒将下巴扬起,神态高傲而充满嫌恶,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死老鼠:“汉狗,你是在故意激怒我!”
高大威武的将军摸着自己下巴处隐秘的疤痕,吹了个哨:“打狗也看主人呢。”
话音未落,在勾狠得能在他身上剜出一个血洞的眼神下,一个白色身影自空中翩然而落。
“南疆卯让河畔的不死圣女阿仰舒,久仰大名。”那银面青年将末二指折住,拇指贴于并立二指的第二关节,在额前轻快一点,行了一个只有卯让人才知道的最高礼节。
这一行为消减了阿仰舒,或者阿仰舒身上的神灵的愤怒。她脸色稍霁,童稚的声音语调沉稳:“你是他的主人?”
青年轻笑一声:“他是我的属下。”
“你的属下得罪了我,他很不礼貌。”阿仰舒将脸贴近铁笼的边缘,握住铁笼的两根铁柱,双手慢慢发红。
手掌的热度不断上升,铁笼也因为炙烤而变得发红发烫,两只手向左右伸展,仿佛伸了个懒腰。
啪嗒一声轻响,烫得冒白烟的铁柱向外弯曲,形成两道像是被人用钳子夹着硬撑开的圆弧。
女童站在铁笼内,手却探出了铁笼外。
白嫩的手抚上那柄端正、毫无华饰的方剑,阿仰舒缓缓发声:“孩子,你很懂礼,我很喜欢你的懂礼。”
青年缓缓点头,像是接受了眼前的孩这一声荒谬的“孩子”。
阿仰舒的目光从他腰间的方剑缓缓上移,最后落到那张忍冬纹的银半面上,她询问:“孩子,你真实吗?”
青年摇摇头:“性质朴实、清静无为是隐士之求,晚辈做不了隐士。至于‘真实’二字,也是世间难求之品质。可惜……”
江祺的嘴角忽而勾了勾,嘴边扬起一个浅浅的梨涡:“您在询问晚辈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所想却与身体所动不一致。那么——这个问题,还有回答的必要吗?”
白色的光芒像最灼目的日光般在黑暗中烫出一个大洞,如幼童手指粗细的红色蛇被斩为数端,如朱笔般在青年的衣袖洒下几笔。
阿仰舒微瞪着眼,却令人意外地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呼。更加突然的是女童开始口吐白沫,眼珠像轮盘一样飞快地转动起来。
“阿仰舒?”陌生的青年在她眼前蹲下,隔着冰冷的银面,那嗓音温柔无比。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是与她对视的。
一向毛毛躁躁的阿仰舒竟然不自觉压了声音,看了看一脸络腮胡的赵兴,又盯着江祺问:“大哥哥,你和他是一伙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