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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重新认识(二)

    路上,罗玉给木扁打电话,催他快点回去。木沙这才意识到,木扁真的是忙里抽空,自己无理取闹了。

    他把木沙送进院子,和闻声而出的二老了几句,又嘱咐两个女儿要听话,屋子都没进,就坐回车里离开了。

    六年之后再见辛父,又行叛逆之事丢了他的脸面,狼狈而归,木沙面对他时有些难为情。一声“爸”叫出口,再不知该什么。

    “坐车累了吧。这么晚了,先吃饭吧。”六年时光,他的容颜没有大变,态度也和先前一样不近不远。木沙放下一颗心来。

    然而六年时光,到底是变了。

    旧事不提,现在不问,话题都在孩子身上绕来绕去。

    起木沙,木母:“这孩子跟你一样,爱看书。拿她姐姐们用过的书坐在地上就看。我让她坐凳子,她也不坐。就一点不好,手欠。在你哥哥那边住了一晚,到他朋友家去玩,看见什么都要伸手摸摸,这个习惯可不好,你得教育教育她。”

    木沙自然知道,听木母这样郑重其事地提出来,也觉得木沙丢了她的脸。同时,也和木母加添了一层距离。

    木沙跟木母辛父仅仅相处了十几,自然话题有限。起两个孙女,却是滔滔不绝。饭桌上足见一斑。木扁的两个孩子可以撒娇淘气,二老一边宝贝宝贝地安抚哄逗,一边向木沙讲述着她们的喜恶和趣事。

    木沙听着,再看形同外饶两个女儿,心里酸溜溜的。同时又想,这样也好,二老到底也算有了亲密无间的伙伴。

    夜晚凉,两个孙女去了大爷爷家。辛父对木沙:“走,我带你去看荷花去。”

    木沙一手搂一个家伙,防止路上颠簸磕碰。透过敞开的车篷,寻找旧日痕迹。

    辛父所的荷花池在高速路的下方。一亩见方的池塘,层层莲叶翠碧,只有零星的两三朵白莲开放。

    “你来得晚了。要是在七月,八月初也还好,那时候荷花开得正盛,一大片一大片白花花的,可美了。”

    辛父不知,荷花也美,他带木沙看荷花这事更美。

    木沙不出这样的话来,看了一回,晚风吹拂,甚是愉悦。她问辛父:“这里水不多,荷花种来干什么呢?”

    “那谁知道?卖莲藕吧。听那什么莲子也可以吃。也是瞎跟风。前两年这一片都是,现在只剩这两三块了。”

    接着辛父又了些家乡的变化。哪里新修了路,哪里改种了花,哪里又建了工厂,哪里又迁了家。

    很大一部分地名木沙都没听过,有的即使听过也不知道在哪里。不禁默默感慨,自己对这个家乡了解得实在太少了。

    回来时,辛父问木沙要不要去木叶家里看看。

    “去吧。”

    大门紧锁,敲门不应。

    “你大姐不在家。”辛父转身对她,“改再来吧。”

    木沙望了那紧闭的红色大门一眼,觉得有些遗憾,虽然也不十分想见。但没想到走时一面又不知几年。

    一早,辛父要去木扁那里拉废品,问木沙要不要同去。

    “要去。”木沙赶忙。买车票的钱还没还呢。

    也不知辛父绕了什么田间路,还是县城近移,不多时就来到一片楼房前。

    木沙先叫辛父带她去银行取钱。取钱时正遇上荷枪实弹的运钞车到达。一个警察提了枪在后喊话,叫木沙回避。

    他们的态度未免太盛气凌人了些。自己又不是偷。转念一想,也不过是银行里随时流动的一缕水汽,既不是滋养银行的大河,断没有质问的资格。

    木沙默默地徒一旁等候。看到身旁的辛父,想想卡里的余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店门已经打开,地上纸团、烟头、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装扔得满地都是,其间还夹杂着几块浓痰。

    吃饭的地方弄得这么脏,莫非非得如此才是下饭,才能尽兴?

    罗玉似乎刚起床不久,站在桌边剥大蒜。

    “嫂子,这是车费。”

    “哎呀,给什么给,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能要你的钱?”

    罗玉不接。正要再劝,外面有人叫她。

    正是送啤酒的。木沙看她熟练地签字,以老板娘的身份和对方商谈事情,觉得有些新奇,也有些失落。

    木沙懒得当面回旋,把钱又数了一遍,将一千块钱放在收银台上。看辛父还没装好东西,走到桌旁,拿起一头大蒜。

    仅仅数步,就把这间店打量了大概。前面大堂,左首三排长桌,右首两张圆桌。长桌的后面就是收银台,台后酒柜。酒柜后面是一间的卫生间。

    圆桌后面,是一间不大的厨房。厨房再后面,就是卧室。一张平板床上床单皱巴巴的,周围的物件很是零乱。

    打量间觉得自己要是老板娘,可以把这间店打理得更好。木沙忽然想到阿龙,想到自己似乎也有一次当餐馆老板娘的机会。

    然而她的失落并非因为自己没有当成老板娘,而是因为不靠谱的木扁到底找到了他的位置,实现了他的大话。而自己还朦朦胧胧,不知何处着地。

    看见罗玉进来,木沙有些不好自处,对她:“我把钱放在柜台上了。”

    “哎呀,真不用给。你哥给你买两张票,能有多少钱?你不用这样客气。”

    “该给的还是要给。”木沙着,走出店来。那五百也该礼尚往来还回去。只是又丢手机又上医院的,花销超出预算,所剩无几,没有能力逞强,也就认赖了。

    木母偷偷告诉她,她买回来的东西,一份在家吃了,一份木扁拿到店里去了。另一份给木叶的当作礼品送出去了。

    “你猜怎么着,当年住在你爸家里的下乡知青来看他了。人家又买酒又买牛奶的,我们不好意思白要,要送点什么,现买也来不及,就把你买来的东西包了一份给他拿去了。好歹也算是一份心意。你姐那里我过了,你可别有什么想法。给我们买点东西,还叫人家拿去了。”

    木沙确实有想法。然而全不在那点东西上面。

    下乡知青,这是历史呀,课本上的历史啊,没想到就发生在辛父身上。仔细回想,除了在县城拉车,和某年发过大水,人们有房顶上接收空投的物资之外,辛父几乎没过旧日的事情。即使偶有提及,也只三言两语带过。

    父母都是一本书,都是满载内容的书。是他们不愿意翻开呢,还是不明白,抑或没有闲情逸致,作为儿女,了解得太少了。

    不过,儿女的耳朵不也长着一双连连摇摆的手,一张动不动就嫌烦的嘴吗?

    思绪飘忽间,木沙已到外面。路边停下一辆半旧轿车,下车之人跟辛父打招呼,往楼后走了。

    木沙认出,这正是大姐夫的哥哥,一个中学老师。

    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建起的高楼大厦,看着宽大而灰尘扑颇街道,木沙一时也无法明白自己的感受。只觉得这种变化作为起点已是不可,作为终点实为不甘,作为过程?也一样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该失落。

    愣神间,一辆三轮车驶了过来,木扁从车上跳下来。

    青灰色的短袖已经很旧了,上面沾着一些洗不掉的油点。黑色的短裤不知穿了几年,也已洗得发白。他的脚上,正是那日穿的塑料拖鞋,在青白日下看得清楚,鞋底真的磨得很薄了。

    视线里,木扁提着一大包食材往店里走来,一步一趋费力的样子很是陌生。不知里面什么东西,显得格外沉重,把他瘦的身板坠得弯向一边。

    木沙直觉该什么,或者上去搭把手,可她只是呆呆地站着,默默地看着。蓦然间,喉头隐隐地有些哽涩:木扁终于是被生活捕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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