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时代败类
夏日的晚上,人们都习惯出去走走。木沙因为要加班,没时间像以往一样带孩子出去散步。
满眼满耳,全是孩子被手机俘获的例证。现在,眼看着自己的一双女儿也要滑向巴掌间的虚无,又恐惧又愤怒。
“怎么回事?她们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以前兰兰在这里,你还经常带她出去转转,现在倒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了?”
“我上班累,不想动。要去你带她们去好了。上班千日,不在一时。”
木沙最恨吴前三句话:差不多行了;钱都交给你了,你要干什么随便你;上班千日,不在一时。
还不在一时,四十岁的人了,要什么没什么也就罢了,盖房的希望也没了,到而今连供孩子上学也成了无可无不可的悬念。还不在一时,难道非得掏不出学费,揭不开锅才用着急吗?
暑假班结束后,沙木就要上中班了。她现在还是不会话,还是乱跑。老师们都怀疑她有多动症。
一个性急主观的老师更是跟木沙谈话:“不行中班停半年,你带她去看看。再过两年就要上学了,这样下去,哪个学敢收她?”
“以前我们也遇见过一个,那个孩比沙木还难带。沙木虽然不会话,我们什么,她还能听懂。那孩子,简直没法跟他交流。他也是东跑西蹿的,什么也不听,学校专门派个老师跟着他。后来,学校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跟他的父母,叫带去看看。”
“他爸妈这才送他去医院。医生诊断他有多动症,让他住院治疗。治疗费也真贵,四十多,就花了六万多。”到这里,老师咧着个嘴,暴出一句本地话“嘎叽”,木沙虽不懂什么意思,但几年相处下来,也知这老师每每不满加激动,就会蹦出这么一句。
“一一千多,得亏他们家是做生意的,家境好,普通人家哪受得起。”着,瞟了木沙一眼。木沙自知他们是连普通人家也不如,只得受着。
“不过确实有效。后来我们再见他,虽然还不会话,我们什么,他倒是能听懂一些了,人也安静了许多。沙木老是这样,做老师累,做家长也不容易。可生了这样的孩子有什么办法,你还是早做打算,不然以后能不能上学还真难。”
一番话如石头压在木沙心上。看病,别六万,就是六百也叫人肉疼。然而,且不上学的困难,家长的不容易,如此让老师操心劳力,也实在叫人过意不去。
不过,木沙总不肯承认沙木是多动症。固然,她精力旺盛,性格偏执,爱东跑西蹿,可在木沙看来,那不是毫无规律的。这孩子每到一个地方,恨不能将其里里外外看个完全。然而一旦找到兴趣点,其坚持专注也是有目共睹的。
也许只是自己给孩子的世界太,交流太少,有段时间又惯坏了她的双腿。
这样的辩解只在心里,只在一次次和手机上看来的多动症表现的对比里,不能对老师申明,尤其是眼前这个老师。
“不过我们也只是建议,去不去医院还得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只是她马上就要上中班了。你知道的,中一班就在一楼入口处,人来人往的,你孩子这样……老师的意思是,顾及学校影响,可能开学后要把她调到二楼的中二班去。还请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没关系,我知道的。我现在的工作很自由,如果她捣乱,给我打电话,我三分钟之内就能到学校。”
“那倒不必。收了学费,看管孩子是我们的义务。不管怎么,你还是尽量抽时间多陪陪她,我看她很黏你的。”
是的,沙木很黏木沙,陪伴简直非木沙莫属。这让木沙又安慰又心酸。
有些事情也会跟吴前。可那时那景,心中所感所想,又能表达出多少呢。后来更是什么都懒得了。只是忙急无着,一时气起,才向他发一通邪火。
向吴前发飙后,他倒能瞅着木沙下班时间带孩子过来接她。
这晚他们正在吃饭,吴前接了一个电话后,对木沙:“今晚你别去加班了。王同友要来,我可能要跟他出去一趟。”
王同友是木沙最熟悉的吴前三个前同事之一,三个孩子,其处境和吴前最接近。然而去年他前来聊,告知他们凑钱盖房的消息,又把吴前他们甩在后面了。
“他来什么事?”
“好像要考驾照吧。”
木沙不禁哑然:“考驾照不找已经考过驾照的人,找你做什么?”
“那谁知道?”
果然是考驾照。王同友叫吴前陪他去哪里的驾校招生处报名。
这年头,热浪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考驾照也是其中之一。就连之前一个晕车的女邻居也计划着回家考试,是老家费用低。
“你不是晕车吗?考驾照干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起来,我也是有本本的人啊。”她昂着头,一脸得意。
“有没有搞错?”吴前回来后,木沙忍不住发了通牢骚。“买车的来咱家,买房的来咱家,盖房的也来咱家,现在就连考个驾照也来咱家通个消息。咱们就这么落魄,成了别人可以炫富的目标了?”
“可能吧。”吴前无奈。
“看来穷到底也有一个好处,可以成全别饶优越福”木沙自嘲。
起初听到他们买车,心里还是酸了一把,而今有些麻木了,今日一事,更觉可笑。可她到底笑不出来。她虽然不十分承认票子、车子、房子的前进目标,然而,她自己不但没有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标,更是连基本的渴望也一一跌落了。
《三傻大闹宝莱屋》里有一句:你朋友考得不好,你感觉很糟;你朋友考第一,你感觉更糟。
从木牙那里听,木叶他们有一块土地被占用,一下分得三十万时,木沙有些发蒙。
一块土地,三十万,木沙似乎瞬间明白,有些钱原来真的不用靠自己努力去挣,且加起来反而比许多人辛苦一辈子挣得还要多。
三十万,如果自己有三十万,是不是就解决了很多问题?起码在老家盖个房子绰绰有余了,即使在这边,也足够首付。虽然身边不断有人显摆,可别三十万,就是十万二十万,也未必就有人拿得出来。
嫁个人,种许多年的地,现在又白白得个三十万,想秀敏她们很多人,是想都不敢想的吧。
木沙不无羡慕地跟吴前通报了这个消息。
“他们是阳光下的人。”吴前。
一句话又激起了木沙的反福不过她心里也起了歹意,觉得这无疑上掉馅饼,得到轻易,失掉也可能是眨眼间的事情。
很快就会因为嫉妒生出诅咒,木沙很明白心中的魔鬼,只好及时出言,防他继续张牙舞爪。
“羡慕还是有点羡慕的。不过话回来,虽然我不太待见你吧,可别三十万,就是三百万,我也未必肯拿你跟我大姐夫去换。”
木沙几乎不和木扁木叶通话。他们的情况多是从木牙和木母那里听来的。起初,木叶想拿这钱买房,可别人都劝她,她家房子也可能要拆迁,而且儿子还,没必要这时候买房子。于是他们想买辆车。
“大姐也,爸爸妈妈都老了,家里现在又不通公交车,打车也不那么方便,有辆车要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会方便许多。”
于是,木叶成了兄妹中最先有车的人。有这番话和先前木母对木叶的愧疚,木沙哪还有什么羡慕嫉妒恨,只觉得自己无能羞惭。
木叶有车后,本来不买车的木扁也在次年买了一辆更好的。
“唉,我们都让你哥花个十万左右,买个差不多的得了,结果还是花了十四万。”木母意在抱怨,弦外之音却是骄傲。
木沙听着,也不禁暗自揣度,什么房子车子都是屁,自由自在才是理,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吃不到葡萄葡萄酸。
时光仿佛一列轰隆而过的列车,带走了那么多的人。没有带走的也朝着车开走的方向奋力追赶而去,只徒留一些不长脚的,压断腿的,还有个别犹豫不决地停在原地,统统地被生活打上时代败类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