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摇摆不定
吴前上班没有两天，来了老乡夫妻两个。
女方好看得叫木沙简直移不开眼睛。
小小的圆脸，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套着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黑色紧身裤勾勒出细长笔直的腿部线条，脚上穿着一双白皮鞋。
木沙对化妆一窍不通，但可以看出，她化了妆。她的妆容看起来是那样舒服，不浓不淡，只把一张可爱的脸修饰得肤如凝脂，神采飞扬。
美就是美啊，叫人不由得想把心爱的东西出让奉献。
木沙很难想象她是从那个村子里走出来的，她真的是木沙所见的最可心的小媳妇儿了。
问及年龄，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她竟也有二十六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幻想中的狂妄在她面前默默退却了。
他们来这一趟不是闲着串门，而是希望能借用或者干脆买下三叔他们留在幺叔出租屋里的电瓶车。
从饭桌上吴前和他们的谈话可以听出，这夫妻俩原本是村里少数几个不用外出打工的人家之一，现在迫于有三个生病的老人要赡养，才不得不出来。
而且出来，似乎竟至于连辆两三千块的电瓶车也买不起。
三叔他们回家盖房，两辆电瓶车被幺叔他们骑过来，说是上班路上用。可结果路途不远，几乎没有用上。木沙见过这两辆车子，都很旧了。也没人清洗，车上的挡风被更是脏得叫人见之恶心，然而也不丢也不洗。
吴前和木沙都以为三叔他们必定是答应的。借也好，卖也好，都是有好处的。
然而电话打过去，三叔却支支吾吾地，不肯答应。对方许诺了五百块钱，他也还是说以后他们还要回来，还要接着骑的。
请求无果，两人脸色就有些不郁。木沙作为爱莫能助的旁观者，心想，盖了房子的人也好，长得漂亮的人也罢，宽裕大方似乎都不存在。
吴前有些醉了，不顾两人的尴尬，仍旧抖着手，说着村里的人事。
在木沙这里，吴前几乎成了刻板四面体：走很长的路去上班，回家玩手机，修东西很厉害很耐心，生病像来月经。
他的过去无法在木沙这里嫁接，获得新的生命。他的未来被现在吞咬着，陷在日复一日里。
木沙曾经问过他，若他们有了钱，他是希望在县城买房子呢，还是在老家建一座。
“当然是在老家了。我不习惯城市生活。”明知故问，果然如此。
回到他们中间去。吴前是个善良热心的人，也是一个心灵手巧，诸般皮毛都懂一些的人。也许在那里，他才能成为他，也才能赢得他渴望的价值和尊重。
木沙几乎已经这样替他决定了。二十万，四个五万，二十个一万，二百个两千。她甚至已经找出本子，以两千为进制，写了一串，并打了一个勾。
然而虱子又叫她对那能生出那样一个漂亮人儿的地方，那个准备成全吴前的地方避而远之了。
吴前回来当天，泥巴都得手洗。木沙给小木沙洗头，一盆水成了漂草屑的混沌。
“回去九天，你不会一次头都没洗过吧。”木沙换水时问她。
也是在问吴前。
小木沙说：“没洗过。”
吴前说：“哪有时间洗什么头。你也知道，那边用水又不像这边这么方便。”
“不是已经装了自来水的吗？”
“是有自来水。可水费贵，水压又低，还动不动就停水。没事一般也不用，还没有去井里挑来得快当。”
木沙不再说什么，换了三次水，才把水洗出熟悉的样子。
本来，木沙母女三个睡在一边。冬季天冷，吴前一人凄凉。孩子放假后，又搬过来和吴前同睡一个房间。
小木沙是第一个头痒的。木沙是第二个。当然，头最痒的应该是小沙木，可这孩子摔疼了也不哭，叮痒了自己抓，木沙也就没多注意她。接着，一个月不洗头也无所谓的吴前也觉得头上有些痒了。
看小木沙头上，有白白的碎屑，木沙还以为是头皮屑。后来，小沙木短发上的白点简直有些密密麻麻了，木沙才觉得不对劲。
“你看，这不是头皮屑吧。”木沙翻着小沙木的头发，心疼地问吴前。
回家来，吴前在小沙木的头上翻出两个活蹦乱跳的虱子，还找出两块被叮出来的疤，这才确证，真的是虱子。
木沙立刻如临大敌，别的也就罢了，要传染给同学那可如何是好。
洗头烫被，喷灭虱药，用篦子梳头捉虱，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才放下心来。
无奈小沙木头上的虱尸理不干净，只得先在家里把带虱的头发剪掉，再带到理发店修理。
那时候，木沙最担心地就是圈里传出哪个小朋友染上虱子的质问。做贼心虚，以至于老师们问起怎么把小沙木的头发剪得这样短，活脱脱成了个假小子，木沙也只能含混应道：“我把她的头发剪坏了。”
但涵涵的妈妈作为熟人问起来，木沙却不好意思撒谎。
“那可能就是被别人传染了。我那次回老家，和我侄女睡一起，她头上就有虱子。我就被她传染了。回来后叫我老公买了点虱子药喷喷就好了。”
她是个爱闲话的人，女儿又漂亮又懂事，是老师的偏爱对象。木沙还真有些担心她说出去。后来这事也随着小沙木头发渐长，有惊无险地淡忘了。
天慢慢热了。排风前的阻燃纱窗又脏得不成样子。木沙从网上买了一个，又买了两个拉链防蚊纱窗，想把后窗也隔一下。
窗子不规范，尺寸不合适。木沙正举着纱窗比对，吴前进来，问她：“红脸弟弟欠我们多少钱来着？”
“一千五。”
“对的。他今早说要还我钱。我说多少我都忘记了，他说他还记得。然后就给我转了一千五。”
木沙还以为这笔钱是打水漂了，现在还复来，自然高兴。想起那时，吴前说她只用三块钱的豌豆就搞到手了，还建议这个红脸弟弟也网聊，无论好坏，先骗一个再说。随口问道：“他结婚了吗？”
“结了。听说是去年结的。”
木沙比好了，跳下凳子，在吴前鼓起的大肚子上拍了一把，赞道：“你们家的人真行啊。虽然穷，长得又不咋样，好像还没人打光棍。”
“他家可不穷。至少比咱们有钱。”
“是吗？”有钱，那一千五百块钱还拖了这么久才还。
可到底是还了。本来还以为人家是借钱不还的赖子呢。
“看来，我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那次三婶生日，他见了我们连声招呼也不打……”
“人家当时没钱，不好意思跟你说话呗。”
木沙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在理。
吴前看看窗子，又看看窗纱，问：“你这打算怎么弄啊？”
“怎么弄？用图钉摁呗。”
“我记得咱家不是有那种可以粘的长条吗？”
说着，吴前走出去，到隔壁翻了翻，不一会儿就拿着粘条和剪刀过来了。
“你这没用。这墙根本粘不住东西。”
“谁说粘不住？你买的涂料好不掉粉。”吴前说着，伸食指在墙上一划，把指肚举到木沙眼前：“你看，干净吧。再说了，粘不住的地方还可以钉嘛。这样弄好，拆洗也方便。以后要换，买个相同尺寸的粘上就好。”
“我不是不懂这一劳永逸的办法。你看这墙，还禁得住钉子，一拔一个坑。窗框那里一角都翘出来了，没准儿哪天这窗子都得掉了。要是不锈钢的就好了，直接一粘，那才省事。”
“放心，掉了也不会砸到你。听我的没错。”吴前说着，又出去找来卷尺和钉子锤子，又是量，又是比，又是画的。
“你倒是认真。只是这房子禁不起。就冲你这认真劲儿，也真该弄个家给你倒腾。”
“那你加油挣钱嘛。”
木沙不言语了。二十万，忽而近，忽而远。唉，不会把这房子住烂，也还攒不出一个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