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鳝鱼包子
陆小鱼被祝融的态度惊到,祝融却似根本没有看到她的惊讶神态,虽说没和青衫客多说什么,但目光却很是温和,态度更是可以用“宽和”二字来形容,这在祝融来说,是从没有过的事儿,陆小鱼先是惊讶,再之后就开始猜测这青衫男到底是谁了。
莫不是个和祝融有什么渊源的?下凡的神仙?转世的神君?历史名人?
可能因为陆小鱼的眼神太过直白,青衫男看看陆小鱼,就笑了:“小娘子若不嫌弃,我也把自己拿手的菜教给小娘子如何?某在徐州时用猪肉做得一味美食。鲜香醇厚,油而不腻。正是‘慢着火,少着水,柴火罨焰烟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不是,您先等等……”陆小鱼脑子有点不够用。
“我怎么觉得这词儿这么耳熟啊?不是,这炖肉是您创的?您该不会是姓苏吧?做的猪肉莫不是东坡肉?您不会自号东坡?就是东坡肉的那个东坡吧?”
陆小鱼说得乱七八糟的,亏得青衫男居然还听懂了,竟是笑笑道:“某倒是姓苏,可什么东坡——这倒是没有。某自创的这道红烧猪肉,倒有个雅称,叫‘回赠肉’,也是某为回馈父老乡亲一番真情厚义,这才以百姓赠送的猪肉做出这‘回赠肉’。”
咬着手指,陆小鱼再看青衫男,只觉眼前人真的是高大上了。
我的天爷!居然真的是东坡先生本尊在眼前吗?瞧这相貌,瞧这一把美髯,瞧这儒雅而又潇洒的气质,除了东坡先生还能有谁?她刚才怎么就那么眼拙呢?
偶像啊!这位大文豪,不只是文坛领袖,更是他们厨师界的一位扛把子。
回赠肉,可不就是后来的东坡肉嘛!“徐州四珍”里,东坡肉就被称为回赠肉,和金蟾戏珠、五关鸡、醉青虾三道美食一起被称为“徐州四珍”,也叫“东坡四珍”。
据说这回赠肉是苏东坡就任徐州知府时和百姓共抗洪灾,百姓送了肉食酒水感谢,苏东坡推辞不过就把猪肉红烧,回赠百姓,所以这道红烧肉就被称为“回赠肉”。
等到苏东坡被贬到黄冈做官,在一片向东的坡地上种菜,又有了“东坡居士”的雅号后,这“回赠肉”就变成了“东坡肉”,等他到了杭州之后,这道“东坡肉”就光扬光大,真正成了华国美食里一道人尽皆知的佳肴。
这会儿,苏东坡还没被贬去黄冈,自然,这“回赠肉”还不是“东坡肉”。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眼前这位可是苏东坡啊!
陆小鱼都要巴几嘴,咽口水了。
立时就秒变小粉丝,身段放得不能再低,用近乎献媚的表情看着苏东坡,赔笑道:“苏大人若是肯指点一二,实在是我——不,小女子三生之幸。”
她随便拽词,听得祝融直挑眉,苏东坡笑得温和:“交流一二罢了……啊,不知仁兄现在是去往何处?”
祝融眼角一瞥,淡淡道:“既要做鳝鱼包子,自然是去抓黄鳝了。”
苏东坡一听这话,就抚掌大笑:“这个好!乡野之趣,大善。”
明明一个洒脱爽朗,一个冷眉冷眼不爱搭话,可碰在一处,竟像是多年好友一般,哪怕言谈不多,竟也十分融洽。
陆小鱼在旁看着,暗自腹诽,八成苏家的灶神像贴了好几个。
大宋都城的街市繁华至极,竟不比现代大城市的商业步行街逊色,反倒还多了古香古色的韵味。
不过走了不到两条街,陆小鱼已经看了N多摆摊的。吃的喝的穿的戴的用的,有陆小鱼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看得人眼花,这要是个汉服爱好者到了这地儿,大概除了买买买就没别的想法了。
换了陆小鱼,最留意的还是那吃的。什么鸡皮、鸡杂、腰肾,用荷叶包了,一包才十五文。 还有什么白切羊肉、羊头肉,酸辣脚子——看起来有点像泡椒凤爪的意思,不知道味儿一不一样?酸辣萝卜条,兔子肉,野鸭肉,炸鹌鹑,螃蟹,河虾,蛤蜊……有一份卖的油炸食物,看起来像是馄饨串了竹签子,过油炸过,光是听着那油吱啦啦的声儿,就已经觉得香了,听声儿是叫馉饳。但在陆小鱼看来,真就是油炸馄饨——不是抄手。
可能看陆小鱼一直盯着人家的摊子看,苏东坡笑碰上摸了荷包,丢过去两个大钱,笑道:“来一串。”
接了那小贩递过来的馉饳,却是递到了陆小鱼手上。
陆小鱼有些不好意思,可美食当前,还是厚着脸皮接了,顾不得热,吹吹就先咬了一口。
果然,里头是肉馅,却不是猪肉,吃着像是鸭肉的味儿。鲜香滑嫩,又带着油炸的油香气,果然是逛街零食中的佳品,这不街上好多人都人手一串嘛!
正吃得美,苏东坡又递过来一个竹筒,却是一筒子淡黄的汤汁,里头还悬着一两团半融的冰块。
一口喝下清凉爽口,正好配手里的馉饳。
“这甘草冰雪凉水正适合夏日,一天若不喝上一杯,就觉得少了些什么。”苏东坡笑盈盈的,又问陆小鱼:“要吃冰吗?前头还有卖冰的。”言下之意,很有把陆小鱼当小娃娃看待的意思。
陆小鱼大觉不好意思,她这个年纪在大宋都得算大龄女青年了吧?
不敢再多要求,她忙摇摇头,又急急道谢。
苏东坡摆摆手,混不在意,笑道:“等到了晚上,夜市更是热闹,瓦子里表演的也多,最好玩了!京中繁华,没个十天半月,都玩不出什么来……”
转头又招呼祝融:“祝兄,既是去抓黄鳝,总得买些饵食才是——那边就有卖猪肉的,待我买些猪肝。”
祝融不置可否,若是他出手,自然不需要什么饵,不过他也没打算出手就是了。
在猪肉摊买了猪肝,又买了一大块五花三层的腰条肉,三人在城门口雇了辆马车,直奔郊外。
马车驶出十里开外,才有了农庄。
祝融自然还是那样,和谁都是熟得很,很容易就寻了家农户,被主人带到了水稻田里。
这个时候,稻花正盛,远望是一片绿,近了才看得到稻花细小的黄蕊。都说稻花香,自古以来都这么说,像什么“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稻花吹早香,风露千万亩。”可认真来说,稻花其实是没有香气的,这个香,说的是花香。
稻花,不像那些花卉一样有浓郁的香气,甚至都不像油菜花一样既有着娇艳的鹅黄色又有浓郁的香味,稻花的气味是那种淡淡的香,甚至这淡淡的香也并不仅仅来自它的花,更多的还是来自整株水稻本身。清新的气息,好似青草的味道,是鲜活的生命气息。
油菜花开时,蜜蜂嗡嗡采蜜忙,一片的黄,开得那么热闹。稻花开时,水稻田里却几乎是看不到蜜蜂的,看似寂寞地等待着风过,可又是种悠然的姿态,淡然无争,经得起寂寥,耐得住等待,却在秋天时给人类收获希望,那个时候,稻田才是真的一片热闹。
可其实哪怕是在看似寂寥的夏日里,水稻田也一样给人们带来收获的喜悦。
田螺,黄鳝,河虾,螃蟹,在这个夏季,水稻田那刚过小腿的水里可是热闹得很。
就在田坝头架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台,苏东坡和农户主人借了只土陶罐,先把东坡肉炖上,这才慢条斯理地去料理那猪肝。
“你还别说,我小时候可是去抓过黄鳝的,这稻田里养出的黄鳝,就是比那河沟里的香。都不用回家去细细料理,就地一把盐,在砂锅里滚一滚,就香得要咬掉舌头……”
似乎说得自己都馋了,苏东坡笑着咂了下舌,又道:“我这人啊,打小就好口吃的。旁的事儿都好对付,可在这吃的上头却是半点不肯将就。”
可不是,哪怕环境再苦,处境再艰难,这位在华国历史上留下辉辉文名的大文豪,都没有亏待过自己那张嘴。要是他肯在吃食上将就半分,后世也没有那么多“东坡菜”了。
是谁说的来着?苏东坡一个人就撑起了一个菜系——东江菜。
什么“琵琶虾(西湖听韵)”“东坡梅菜扣肉”“东江酥丸”“东坡西湖莲”“炒东坡”……处处都见到苏东坡的影子。
只有真正洒脱而又热爱生活的人才会在连继被贬的情形下还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这样有滋有味吧?也只有苏东坡这样真正的洒脱率性人才会写出“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样的词名来。
吃着肥而不腻的东坡肘子时,陆小鱼从没想过这些个,可真正见到这位大文豪时,她才忽然觉得那红艳艳的肘子好像不仅仅只是肉朒朒。
明明是位大人呢,就算是仕途不顺,可这样连个长随都没带,混迹市井,吃包子,几句话谈得来就跟着陌生人跑到郊外抓黄鳝,没有半点官架子。
或许,就是因为他从没有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大官、才子,才能一直保持一份赤子之心,才能成为那个光耀千古的苏东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