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随风过(2)
静谧的夜晚,两道身形疾驰相随。.
玄清一直追到天龙门的后山,两人才算停歇下来。
“东来,你胆子不小,丹阳子先我一步察觉,若非猜到是你,他早就出手了。”玄清一身紫色鎏金道袍,说这话时,嘴角含笑,气度出众,卓尔不群。
裹在漆色披风里的人也不应,露出一张极为白皙清秀的脸,他嘴角也是含笑,只是与玄清的温文尔雅的世外风度不同,那笑容更多的是诡异阴鸷。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相求。”玄清向前走了走,谁知那清秀的黑衣人见他如此,却向后退了退。
玄清见他这般,也不恼,只是再不向前,朗笑道:“怎么?非要打一场才肯与我一谈?”说罢,他双臂挥动,虚虚实实,猛然抢近黑衣人身来,掌法若万花齐落,劈头盖下,令人眼花缭乱,身形更如翩翩起舞,当真优雅。
黑衣人一步未动,尽数接下玄清的招数,对掌的掌风惊得二人衣襟猎猎作响,随着对掌的次数增多,黑衣人清秀的脸上愈来愈透出惊喜之色,终于在玄清出第八十二掌的时候,黑衣人向后退了一步,这一退,接下来便是一掌一退。
“东来,还不出你的引魂线?!”玄清也是满脸钦赞之色,他大喝一声,双脚终于落地,再击已是换了招数,手凝剑指,“聚”、“散”、“起”、“灭”四招归云九式闪电急出,他手中虽然无剑,却剑气纵横,荡起一股劲风。紫东来再熟悉不过这与他斗了十几年的剑法,自知这招数的精妙,何况玄清使出的归云九式威力更是不可小觑,他诡异地一笑,双脚微开,黑色斗篷被他陡然振起,一双白皙清瘦的手上系满了指戒,只见他低喝一声,双手交叉,几道极细的银光便如雷电般闪来,割裂剑势。
玄清见他亮了武器,不敢再与他近身而战,后四式“覆”、“冲”、“翻”、“破”抢尽先机发出,将围上来的钢刃逼退,他腾起掠后,身形飘逸灵巧,好不漂亮。
“就弄些花架子!”紫东来不屑地低骂道,他声音极其古怪,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玄清哈哈大笑道:“君子自然要有翩翩风度。”说罢,目光一冽,顿足一点,惊起一阵风尘,周身剑气大盛,此时,紫东来双臂一挥,神色淡然,竟然有万千银光闪来,映着皎月,仿佛万千月光荡漾飞旋。只是这夺命的银光哪里有月光清凉宜人。玄清眼中毫无惧色,不退反进,恍若化作利剑,直奔紫东来而去。
耳边响起金属碰撞的嘶鸣,然而却没有一根钢刃迫近玄清身来,紫东来眼光一冷,见玄清奔来,知他要出第九式“逆天”,此时他陡然十指相交,瞬间将指戒尽数脱掉,左手上扬,右手前探,左肘弯拿,右臂内倾,重心后移,双腿一直一弯,姿势说不出的匪夷古怪。
玄清逼近之时,紫东来暴喝一声,身若一支离弦的箭,嗖地一声与玄清周身的剑气相撞。
三声震响,尘土飞扬,两人的身影渐渐显出来,玄清左手后负,右手剑指与紫东来的右拳相抵,二人均是粗重喘息,待烟尘渐渐消散,玄清才叹息道:“这归云九式也被你破解,看来下次比武,我要头疼了。”说完,右手颓然地落下。
紫东来半响才站直身子,他虽破解了第九式,可胸口仍然热辣酸痛,若不是勉强忍住,恐怕就要呕出一口鲜血来。再看玄清,他除面色有些疲倦之外,毫无内伤迹象,紫东来心里暗想,此番比武实为自己略逊一筹。
玄清理了理额角散乱的黑发,叹道:“这回是我输了半招,你破了我的第九式,那我的忙你恐怕推脱不了了!”
紫东来岿然不动,静静地盯着玄清的嘴唇,等他开口。
“你明日与我一同出海吧。”
“好。”紫东来也不去问玄清出海所为何事,只是嘶哑应下,便淡淡地将披风裹紧,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玄清还要说什么,可那清秀的黑衣人却没有止住步伐,玄清一怔,随下低头苦笑地摇了摇头,不免怜惜低语道:“我竟忘了,你是听不见的。”
***
玄清离去三日之后,丹阳子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清晨,去天龙殿送饭的少女便从丹阳子冷漠的眼中看出了端倪。
“你要去哪里?”冰雪聪明的少女淡淡地问道,语气疏远而客气。
丹阳子一身雪白的大氅,一头雪白的头发,恍若一个纯白的影子,他温和一笑,道:“乖孩子,我哪里也不去。”
沈自奇美目闪过一丝冷光,眉如远山,白玉容颜,短短八年,女孩已经是十四岁的娉婷少女,隐隐透着绝世之姿,只是她对他的神色永远淡然冷漠,看着少女,丹阳子总会频频出神,想起一抹清冷笑容。
“你们大人都喜欢说谎吗?”少女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腰上的弯刀,但也只是淡淡一瞥,她清亮的目光便又回到丹阳子俊逸的脸上,“你眉头紧皱,眼光无神,显然内心极为彷徨不安。”
丹阳子讶然一怔,面前美丽的少女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他颦了一下眉头,问少女:“若有一天这天下与你所爱的人你只能救一个,你选谁?”
少女凝视着丹阳子,目光静若明渊,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泛出最纯净的光芒,像一匹墨黑色的锦缎,一层层的包裹进去,疏离而冰凉。
丹阳子见她思索起来,不免苦笑了一下,想她小小年纪怎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心酸,就在他起身之时,那宛若莺鹂的声音却淡淡的响起:“倘若我救的天下,连我爱的人都容不下,那我为什么要救这天下?”
丹阳子错愕地愣在那里。
这回答,何其熟悉!
仿佛终于顿悟,又终于下定了决心。丹阳子从大氅里伸出手,眼里燃起了沈自奇不曾见过的光芒,道:“自奇,随我去!”
沈自奇有些奇怪,却也没问,便握住了那只冰冷如雪的手。
二人如风般从天龙殿掠出,却与结伴的两个少年撞个满怀。
其中一人眉目如画,衣胜白雪,年纪虽轻却有一股超凡风度,另一人风尘仆仆,一身戎装,眸中闪着军人般犀利的冷光,俊逸不凡。竟是少年沐天雨与刚回来探望师门的少年将军苏雄。
两个少年甚少见到丹阳子神色匆匆,又看见他手中牵着娉婷少女,愣了片刻,随即又恭敬地躬身礼拜。
丹阳子点了点头,一头雪白的长发在阳光下格外炫目,他仔细地打量着戎装少年,眼里神色令人捉摸不透,少年苏雄知道师父正在盯着自己,不知怎地他觉得那目光太过令他惧怕,他低下头,谦逊地不敢与丹阳子对视。
“很好,不骄不躁,最重要的是你对我还是恭敬的很,难得。”丹阳子说道,语气还是以往的淡漠,他说完又扫了一眼苏雄旁边的翩翩少年,眼神里的冷光缓了缓,“既然来了,便一同随我去。”
话音刚落,丹阳子高喝了一声:“来人,备马!”
“师父。”戎装少年抢身一步,指了指天龙门的大门,丹阳子目光随他一指会聚,便看见两匹骏马,这两匹马体格健硕,眼珠乌黑圆亮,一看便知是军中的上等好马。
丹阳子赞许地点了点头,陡然带着手上的少女腾起,轻功卓绝,向骏马掠去,沐天雨与苏雄对视一眼,相继掠身而去,毫不逊色。
四人乘两骑,飞奔而去。
***
七日之后,四人终于赶到渝城以南的东海岸渡口。
这七日之间,丹阳子没说过一句话,沐天雨与苏雄偷偷地问过沈自奇他们四人究竟要去何地,又有何事,可惜沈自奇也是全然不知。他们三个小辈随着丹阳子连日奔波,竟没有丝毫疲倦之色,待终于到了东海,丹阳子才开口告诉三人,休息一晚,明日就连夜出海。
次日清晨他们一行四人到达东海岸边的时候,竟然遇到了消失多日的归云阁阁主玄清。
丹阳子与玄清均没料到能在这里见到彼此,两人都是一怔,互相看着对方。
沐天雨、苏雄、沈自奇三人莫名其妙地盯着这两个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两人对峙了很久,丹阳子才转身对身后的三位小辈道:“你们先回渝城的客栈。”
三人迷惑不解地看看丹阳子又看看玄清,玄清也是面色难看,淡淡地命令道,“天雨你们先回去。”
沈自奇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一股莫名的危险气息不安地骚动着,于是拉着身侧的两位少年,一同离去。
丹阳子与玄清面对着面站了很久,最后还是玄清先叹了口气,当先一步打破沉默,“我不该瞒你,当夜见你之前,我已经得到了轩辕誉的命令,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怕你……”玄清疲惫地捏了捏眉头,没有再说下去。
“紫荆呢?”丹阳子没有管挚友对自己的欺瞒,却是率先追问紫衣女子的下落。
玄清眼神一黯,摇了摇头,道:“我没见到她。”
“放屁!”丹阳子大喝一声,眼里霍然燃起怒火,昔日的冷漠淡然在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他大步奔向玄清,一把拽住玄清的前襟,“你去杀连祈,不可能不与紫荆交手!你把她怎么了?!”
玄清攒着眉头,伸手握住丹阳子攥在自己襟前的手,目光如刀般森然,“我没有得到杀连祈的命令。”
丹阳子眼神一滞,手松了几分,玄清顺势挡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冷笑道:“我得到的命令是诛杀连家文宗的所有人。”
晴天霹雳!丹阳子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盯着面前一身凛然正气,风度翩翩的玄清。
玄清见他这般,眼神一黯道:“紫荆虽退出武宗,却也不属连家文宗,我不会动她一分一毫,更何况我确实没有在岛上见到她。”
丹阳子惊惧地眼神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冷寂,他嘶哑地问道:“都死了?你把连家人都杀了?”
他对面的男子沉默不言。
“他们虽是文宗,但身上也流着与你相同的血脉,你竟也下得去手?”丹阳子陡然出手,一拳打在玄清的胸前,玄清猝不及防,向后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自从连氏一族分裂成文宗与武宗,我的亲人便只有武宗的连氏一族。”玄清站稳,右手抚着胸口,伤不重,却痛的令他心寒。
丹阳子闻言也是一个踉跄,两人均是一副狼狈落魄的模样。
“连氏武宗如今只剩下你我,连城,难道现在连你也要恨我了么?!你忘记我们武宗一生守护的誓言了么?!你难道不想摆脱那怪物对我们一族的诅咒了么?!你难道还要让我们的后人跟你一样,身不由己地爱上胞妹,继续这种无休止又无法控制的罪孽吗?!我若真是你口中冷血无情的屠夫,那你就是背弃祖先,妇人之仁的懦夫!”玄清声音惨厉,每一句的诘问都像一把刀,割得那雪白的身影体无完肤,丹阳子面色惨白,嘴唇颤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玄清束冠的长发还在海风中飞扬,见到丹阳子的神色,他心里更是酸涩苦楚,他缓缓地抬起双手,静静地凝视着这已经沾满鲜血此刻却依旧白皙修长的十指。片刻,他叹息提步,错过丹阳子身侧的一刻,他低低地哑道:“连城,若你不是她的亲哥哥,连紫荆爱的会是我!”
丹阳子摇椅晃,一口血箭登时喷了出来,狂笑道:“罢了罢了,我做的孽还少么,若紫荆来寻仇,你只管说是我做的!让她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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