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合欢一剑撼如斯(1)
“当你觉醒之时,你身边的一切都将陷入灾难与毁灭,挚爱死去,骨肉分离,战火连绵,一切皆成悲剧,即使如此,你还要活下去吗?”
“你还要活下去吗?”
“活下去吗?”
白绯猛然一惊,从床上一坐而起,她额头冷汗密布,黛眉紧攒。.
梦魇余音依旧在她耳边回响,仿佛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她眼前慢慢浮现出那个在梦里说话的人影,然而却想不起那人的相貌,只记得有一双赤红色的眸子盯着她,目光冷酷凛冽,令她心惊胆寒,可这眼神里好像还有一丝掩藏的淡淡笑容,让这个人又霎时变得亲切温暖,似可触摸。
一阵风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吹得白绯打了一个冷颤,她有些疑惑地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拽起手边的披风裹在身上,缓缓向窗户走去。
这窗户竟然大敞着,她不解地探出头,四处望了望,可这漆黑夜晚,哪里有半点人影,一股冷意自心底涌起,白绯有些害怕,连忙伸手掩窗,谁知一个声音突然从她的背后响起,惊地她猛然回身。
“是我。”这声音的主人淡淡地说着,屋里的蜡烛便亮了一根,他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昏暗的烛光照亮了他优雅从容的脸。
“李哲?”白绯诧异地唤出了来人的名字。
“绯儿,许久不见。”那声音的主人微微颔首,眼里是捉摸不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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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壶山极赋形态之美,山脉绕组循环,形似一只安眠巨龙,俯瞰一步,云雾缭绕,几乎每一个凸起的山峰上都会有一朵白云淡淡而散,就像是曲径天池中的水莲花盛开。
山脉的南面是回春崖,面朝大海,常年遭风化侵蚀,断崖光洁如壁,犹似天镜。若是正值晌午无云,阳光铺洒,海上的浪花便携着层层粼光欢呼雀跃,那通彻崖壁上泛着宝石流霞,与海面上的金光相映争辉,令人赞叹。回春崖不仅仅以天镜之观闻名,更重要的是它险峻陡峭之处生长着各种珍奇药草,这些百年不遇的奇花异草若引以药用,当真奇效。
武林各派多数位于偏远极地,深山丛林之中,中原肥沃富庶之地,由城池所占,百姓所居,为朝廷统辖。然而逍遥观所在之地,正是这南海钟灵毓秀的悬壶山中。得天独厚的灵妙仙境使得逍遥观无愧成为天下医者所仰慕的地方。从逍遥观走出的弟子,无一不是救世慈悲的神医。
江湖中人一贯对逍遥观极为敬仰,就连大嬴朝也默许了它无可替代的存在价值。
这世上,无论是拥有至高的权威,还是绝世的武功,亦或是无尽的财富,一生都难免不被疾病侵扰,这自然奠定了医者为人尊重,世代不息的崇高地位。
十年前,轻功冠绝天下的游侠廖玄笙曾叹服,当今世上有四位医者堪称医术无双,有起死回生的通天本领,号称中原四大神医,而这四大神医里,就有三位是逍遥观之人。
这第一位,便是逍遥观观主杨济世,人称药神,六岁便能熟读百家医经,十岁便能盲眼闻识几十种混合药材,十三岁出山之时,偶遇一村瘟疫盛行,死者甚多,他不顾染病之危,进村救治,一月之后,瘟疫大解,而他自己却因连日操劳,几度疲乏昏厥,得救的村民感念他的大恩,跪求恩人留下姓名,是以闻名天下,世人拜服。他为人亲和豁达,又从不以贫富之阶,正邪之隙来处事待人,旷达慈悲胸怀实非常人所能及。
第二位,是逍遥观左长老杜悬壶,人称医仙,已过茶寿之年。他一生踏遍天下,寻访奇门医术,以求突破自身学术的极限。武家有武痴一说,那杜悬壶堪称医家的医痴了。只是他为人孤僻,性格古怪,很少为人医病诊治,而立之年以前,鲜少有人知晓他。然而在他四十五岁时,与当时已经名动天下的宫廷御医楚延辉因一时之气打赌,若谁能配出天下第一毒“奈何桥”的解药,另一人便要就此隐退,终生再不论医术。这场赌约没有人知道结果,但是一个月后,楚延辉便因病去世,于是众人纷纷揣测乃是楚延辉输掉了赌约,郁结身亡,至此杜悬壶的名字才为世人所熟知。
至于这第三位,便是逍遥观右长老柳杏林,人称妙医仙,以针灸之术声名远播,如今也已古稀之年,她年轻时貌美如花,心地善良,一双玉手救过无数生命。更为不易的是,经她医治之人,无论善恶,从此便广行善举,造福一方。几十年前以食婴孩练就魔功,称霸一方的江南绿林十二舵舵主江元,在练最后一重功法之时,遭近人暗算,走火入魔,日日承受烈火焚身之苦,他在逍遥观外跪求十天十夜,终于求得柳杏林出观,为他诊治。如此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徒,在病愈后,感念自身罪孽深重,万死难赎,竟然在拜别柳杏林之后,挥刀自尽了。大嬴嘉帝在位时,曾叹言:“治人易,治心难,能医心者,当世唯有南海妙医仙。”
南海气候温和,不似以西的落日山谷潮湿,又不似以东的合欢谷多风,进而位于悬壶山中云栖竹径深处的逍遥观,自然风景如画,清风怡人。观中巨大的百莲池四季飘香,清雅风流。池上亭台楼阁,檀香袅袅,池岸山石叠砌,竹林相依,古典隽秀。
然而这种秀丽宁静的世外桃源,此刻却笼罩着一股忧惧的氛围。
“ 你们四人尽快离开逍遥观,这是我写下的药方,若我有什么不测……”柳杏林声音一顿,眼神落在连承欢身上,强撑着笑容道:“你们欢宜教也不乏善医之人,依此药方,便知如何照料你的伤,相信不出一个月,你的手臂便能痊愈。”
连承欢玉面一寒,沉默未言。
自他醒来,律骁与姬小南二人便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说个不停,他从二人口中勉强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又思虑推想了几日,才将事情大致弄了个明白。
那日他与律骁两人随姬小南进入傀儡城,却不知落入了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圈套。原本他们三人全身而退并不困难,谁知除了罗影西,傀儡城中还有两位绝顶高手,于是这场请君入瓮的戏码渐渐将三人逼入绝境。
经过后来的种种,想来那两位神秘高手,便是璇玑楼的人,只是若傀儡城的罗影西与璇玑楼勾结,那为何最后她也难逃一死?如果璇玑楼有毁掉傀儡城的实力,又为何多此一举与罗影西结盟?况且傀儡城的隐蔽之功使其立足江湖几百年,璇玑楼如何朝夕之间破解其中玄机?更重要的是,璇玑楼的人为何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
连承欢自负睿智,可这千头万绪也着实让他头疼,何况与他交手的那个白衣人如若真是璇玑楼的人,那璇玑楼三日前给逍遥观下的拜帖,绝对是来者不善。
姬小南攒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倒是律骁朗声大笑道:“我们一个个都逃了,等到你们逍遥观被灭了,其他门派也被灭了,我看这江湖也没什么可逃之处了。”
他这话说得很没礼貌,却引得柳杏林一愣,随即她不禁展颜,脸上褶皱的纹路也更加清晰明显起来。柳杏林今年已七十三岁,可她的容貌却不过中年之态,世上女子皆爱惜容貌,为了留住美丽容颜,富贵人家的小姐往往不惜为此一掷千金寻觅良药,却不知心慈则貌美,就如柳杏林一般,不曾用胭脂粉黛遮掩她济世慈悲的心怀,使得岁月也不禁对这个女子动了怜惜之情。
“你这个年轻人倒是有趣。”柳杏林笑了笑,起身将药方塞进连承欢的手中,目光陡然一肃,道:“不过你有一点说的很对,坐以待毙绝非良策。如今璇玑楼一夕倾覆傀儡城百年基业,已经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若我等再不团结一心,恐怕又是一场武林浩劫。我日前已修书三封让门下弟子分别送往归云阁、欢宜教和天龙门,以求这三大门派的掌教能联合武林同道,共商大计,阻止邪教继续危害武林,如此我逍遥观也无后顾之忧了。”
“联合武林同道?呵,一群伪君子聚在一块,共商大计我看是不可能,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倒是极热闹!”连承欢冷笑着打断柳杏林的话,他依旧有些病态的面容上是鄙薄与讥诮,细长的眸子中闪烁着尖锐而邪逸的光芒。如果律骁刚刚的话是玩世不恭的无礼,那么他这一番话,却是确确凿凿的不敬与嘲讽。
柳杏林的身子一震,错愕地盯着眼前一袭红衣的妖冶少年,她的眼中有怒意,但更多的却是被戳破心事的无奈,她何曾不担心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江湖各派仍放不下门户之见,趁势争权夺利,为较一夕之长短,自相残杀。
良久,柳杏林才摇头叹息道:“武林中不乏真英雄、真君子,你不该一概而论,妄断他人清誉。”
连承欢一手支颐,没有说话,嘴角仍旧保持着那轻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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