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千古一帝何归处（5）
京都，护国大将军府。
皇甫庸被管家苏福安排在正厅等候，然而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苏有容出来相迎。
内监皇甫庸乃明帝心腹，在皇宫中就连贵为皇后的徐氏也不得不给他三分薄面，他的心意就是皇帝的心意，他说的话就是皇帝说的话。皇甫庸坐在正厅，喝完第三盏茶时，已心如明镜。
此番前来，他带着明帝轩辕翼的一半翼符，这意味着除了宫中左右翼军，京中的两万精兵他也可任意调动。皇甫庸虽然只带了六个小太监进了护国将军府，但府外早已有五千精兵埋伏在暗处，等待他的号令。
“福总管，少将军再不出来，我在陛下面前就难以交代了。”
苏福冷汗涔涔，苏有容此刻不在府中，他上哪里变一个少爷出来，然而苏有容临走前吩咐他若有人上门，势必要拖延到今日。
皇甫庸冷冷一笑，声音尖锐深刻，他拂袖起身，便要进内堂，苏福与两个家奴连连阻拦，却被他身后的六个太监拖在后面。
一行人又吵又闹到了苏有容的卧房外，苏福两眼发黑，只觉大祸临头。明帝轩辕翼曾下旨短期内，京都朝臣手握兵权者，皆不可出城，如今苏有容不在府中，若被皇帝知晓，将是抗旨欺君，株连九族不赦。
皇甫庸站在屋外，恭敬一拜，礼道：“奴才皇甫庸，奉陛下旨意接少将军进宫。”
屋中无人应。
苏福挣脱开太监们的桎梏，抢着跪在皇甫庸身前，连忙恳求道：“少爷平时最不喜人打搅，烦请公公在正厅等候。”
皇甫庸轻蔑一瞥，提步绕过苏福，一把推开屋门。
苏福瘫倒在地，老泪奔涌，然而没待他哭出声，闪身进屋的皇甫庸却忽然急急退了出来，跪在门外，神色错愕，语气歉然，“奴才失礼，少将军恕罪。”
苏福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看着屋里缓缓走出一只颀长的身影。
苏有容睡眼惺忪，面色不善，冷冷斥道：“福叔！陛下通传，为何不早早叫醒我！”
苏福大喜过望，脸上还挂着泪，样子十分狼狈，他连滚带爬扑到门前，叩首道：“老奴该死，少爷连续两天两夜苦读兵书不曾合眼，老奴实在心疼，所以……”
苏有容心领神会，陡然大怒喝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陛下旨意岂容你一个奴才擅自阻挠，活得不耐烦了！来人，拖出去重打四十杖！”
皇甫庸眉头紧皱，实在理不清这主仆二人唱的是哪出戏，他讪讪道：“少将军还是先随我入宫吧，陛下等候多时了。”
苏有容回屋拎起一只绸缎袍子，往身上一裹，大步而出道：“公公所言极是，我这就随您进宫。”说罢也不看苏福一眼，直径离去。
苏福在原地大口地喘息，幸好有惊无险，他强撑着起身，不料腿软，旁边的两个家奴赶忙扶住他，却仍是没有扶稳。
一个黑影赶来，及时搀住了他，苏福惊然回首。
厉承轮廓分明的眉眼带着深深的风尘疲倦，他看着善良慈祥的老人，温言宽慰道：“福叔，您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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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翼又开始剧烈的咳嗽，皇后徐氏接连换了三次手帕，次次猩红刺目。
殿中尽剩至亲之人，成妃左右搂着一对幼儿幼女，低声抽噎，六皇子轩辕旭还是孩童，看见自己的母妃哭泣，小脸一沉，也跟着哭起来，倒是同在母妃怀里的幼姊昌文公主格外早慧，安安静静跪在那，不吵不闹。
宜妃跪在成妃旁边，她的身边如今只剩下十五岁的安欣公主，二皇子轩辕赫迟迟未归，五皇子轩辕启又早年夭折，比起成妃的彷徨害怕，她更多的是焦急和担忧。
明帝轩辕翼的妃嫔不多，子女也不多，除了早年夭折的五皇子，至今膝下只剩六子，太子轩辕阡，靖王轩辕赫，锦王轩辕衿，吴王轩辕慎，六皇子轩辕旭还有尚在襁褓中的七皇子轩辕夕。
锦王与吴王的生母位分不高，七皇子的生母元妃又在生产时殁了，瑶妃沈氏也已逝世，如今陪在明帝身侧的无疑就是这一后两妃。
明帝轩辕翼望着榻下的妻子儿女，看着他们的神色各异，心怀鬼胎，突然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厌倦和疲惫。他一生金戈铁马，勤政爱民，将毕生心血付予祖宗基业，天下黎民，然而当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朝不保夕之际，他最害怕的不是狼子野心的朝臣外戚，竟是身边这群骨肉至亲。
“朕承认朕很害怕，”他幽幽道，眼底是藏不尽的落寞与孤独，也不顾跪在榻下的众人是何表情，“当朕死后，你们必将为君王之位同室操戈，自相鱼肉。”
众人诚惶诚恐，就连皇后徐氏也不禁跪伏劝道：“陛下言重，如今养好龙体才是头等大事，切莫再多忧思。”
轩辕翼并未理会徐氏之言，自顾继续道：“你们可知道朕的位置是大嬴之光，是我轩辕一族的希望。”他忽然坐直，瞪圆双目，高声喝斥：“朕宁可你们骨肉相残！强者为胜！也绝不希望你们之中的庸懦软弱者成为轩辕一族的领袖！朕，朕愿意背负汝等的贪婪与胆怯，承受一切罪行！”
大嬴明帝深深凝视着塌下每一个跪伏颤抖的身影，厉道：“但！若有朝一日大嬴倾覆！朕在九泉之下必将不得瞑目！”
言罢，他的身子就如一个掏空的傀儡，重重跌倒在床榻上，撞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陛下！”
皇后徐氏吓得花容失色，扑向床榻，竟也呜呜哭了起来。
轩辕翼忽然大笑起来，徒手抹去了嘴边流出的鲜血，他患不治之症多年，连宫中御医都瞒下，日日凭借自身内力苦撑，曼陀罗香具有提神镇痛之效，他已日夜焚了近十年之久，可这香不过是另一重毒药，多年下来已加速掏空了他的身子。李斯远五年内尝试各种办法在自己的生活起居里动手脚，直到半年前移魂蛊毒已被藏进香料之中，曼陀罗香陪伴他十年之久，即便制香高手竭力掩藏异味，他这等敏锐之人岂能不察，何况移魂蛊毒他轩辕翼比任何人都了如指掌！
众人刹那间挤在床侧，将窄小的空间瞬间围得水泄不通。
“陛下，陛下不能丢下臣妾Ｕ儿还未回来，陛下！陛下！”宜妃发疯了似的握住轩辕翼满是鲜血的手，尖叫着爬上床榻，扑在轩辕翼的胸前，失声痛哭起来。
“宜妃，成何体统！陛下岂能容你这般放肆！”皇后徐氏怒喝一声，人已去拉宜妃，奈何宜妃死死攥住轩辕翼的前襟，就是不肯退下。
“宜妃……”
见轩辕翼开口，宜妃赶忙应道：“臣妾在呢，陛下，你看看臣妾！”
轩辕翼苦苦一笑道：“你不必惊慌，安欣你过来。”
十五岁的安欣公主凑上前，眉如远山，眼角含泪，她姣好温婉的面容与沈自奇有三成相似，轩辕翼瞥了一眼身侧已通身冰冷的女子，道：“父皇本打算将你姐姐归宁公主许给镇国侯，如今怕是要改一改了。”
归宁公主由皇后所出，身份显赫，明帝一言，令她和皇后徐氏一齐变色。
镇国侯苏有容手握兵权，又是明帝胞妹轩辕瓴与大将军苏雄之子，堪称将门虎子，皇亲贵胄，与他结亲，无疑让自家势力更上一层楼，这等天赐良缘岂能让他人夺走！
皇后徐氏立刻阻挠道：“陛下，归宁与苏将军的婚事是早先商定好的，若有变动，陛下叫归宁以后如何做人！”
轩辕翼目光冰冷，森然骇人，徐氏心里一虚，竟低下头不敢多言。
“此事还未公告天下，何来如何做人！待一会儿有容前来，朕会亲自说与他，安欣公主才貌双全，德备贤良，足以与他婚配。”
宜妃面色一缓，心中大石有所依托，她携安欣叩首谢恩。
“张之廉已得朕意，若朕驾崩，他会宣读朕的遗诏。”轩辕翼看着皇后徐氏的神色，又道：“阡儿，你贵为太子，若父皇归天，一切就要托付于你了。”
这一句是皇后的定心丸，对于其他人无疑是意料之中的震撼！
太子轩辕阡愣了下，随即明白了轩辕翼的暗示，他陡然跪下，三次叩首，誓不辜负轩辕翼的期望。
“最后一件事……”
轩辕翼偏过头，视线落在角落里一直跪在那的清冷身形。
那才是真正最像他心爱之人的人。
“心奇你过来。”
明帝一言，众人才惊然回首，发现这殿中还有一个陌生的清丽女子。
唯有皇后徐氏神情不变，她是知道的，这个一袭素绢的年轻女子是瑶妃沈氏唯一的女儿。
沈心奇缓缓走到前面，她冰冷的目光就像初冬的雪，化在她的眼底。
轩辕翼冲皇后微微颔首，徐氏从怀中拿出一只朝阳白凤玉佩，递给了沈心奇。
“这是朕母亲的，现在给你，太子登基的那天起，你将是大嬴尊贵的长公主，”他顿了顿，凝视着沈心奇的双眼，“心奇，不要忘记了你的另一个名字，即便你对朕的恨有多深，你身上流着的始终是我轩辕翼的血，只要你活一天，你就是轩辕家的人，你的背后就是无限的尊荣和与其匹配的责任。”
“元妃生前与你母妃交好，七皇子从今日起将由你来抚养。”
众人无不震惊，盯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女子。
沈心奇的心一寸一寸结成冰，再无温度，她以为他一死，至少可以还给她和她母亲毕生想要的自由，然而，然而他却再一次！再一次地把自己推向这万劫不复的漩涡！
她拼尽全力抑制住满腔的悲愤，嘶声长拜道：“轩辕裳拜谢父皇恩典。”
“你们都下去吧……”
轩辕翼阖上双眼，涌来的杀意已迫近。
他微咳接道：“传镇国侯苏有容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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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年九月，明帝轩辕翼驾崩，谥号弘文武昭仁大成皇帝。
明帝轩辕翼二十三岁称帝，在位二十一年，他前半生戎马疆场，战功赫赫，少年时辄勇冠三军，声名远播。恭帝三年，他将东蛮族人驱逐蛮荒，凯旋回朝，百姓夹道迎贺。他在位期间，先平定西南萨斯之乱，再稳东南反叛之局，减免赋税，鼓励农耕，促进商贸，将大嬴推至最繁盛的巅峰。
明帝死后，由太子轩辕阡继位，是谓承帝，意在继承先皇明政，延续大嬴兴盛。镇国侯苏有容与安欣公主的婚事定于三年后，以避明帝国丧。
三日后，江南传来消息，靖王轩辕赫在回京途中染病身亡，时年二十，承帝以亲王之礼厚葬，一时之间，举国哀悼。
有传言说，其实弘文武昭仁大成皇帝死后并未葬入皇陵，而是秘密与一位女子合葬在了盘龙岭天龙门旧址。
而这位女子是谁，百姓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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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萨斯国：取材于阿萨息斯王朝，又名：安息帝国，是古波斯地区古典时期的奴隶制王国，与历史的汉朝并立为四大强国，本文虚构的萨斯国的风土人情将沿用波斯人的风俗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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