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永诀不周山(1)
他醒来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片刻的平静并没有让沐春风有丝毫重生的喜悦,相反内心极大的焦躁和不安令他如坐针毡。
他自小心静如水,理智淡然,然而此时一股巨大的恼怒、烦躁如河坝决堤般淹没了他一贯的冷静矜持。
沐春风嘶然捂住额头,指尖的冰冷换来他一瞬的清醒,但不过是一瞬,他满耳又开始响起呜呜地风雪声。
身体的异样,令他本能地调动内息压制,可丹田空空如也,全身也随之越加冰冷。沐春风能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像要破体而出,喉头干涩难耐,甚至影响到了呼吸。
忽然,他觉得自己异常干渴!
屋外响起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听得他耳朵几乎竖了起来。
“呀!公子可算醒了!”
闯进视线的是位老婆婆,面容和善,目光欣喜,她端着一碗汤药而来,碗面上还飘着白气,想必是刚刚熬好的。
沐春风眉宇一皱,喉间要命的干涩令他难受之极。他掐着自己的脖颈,挣扎起身,却身形不稳,狠狠跌在地上。
老人是院子的主人,前几日收留了白绯等人,平日素来好心帮忙照料重病的沐春风。她前脚刚进屋,却不料病人跌倒,吓得她连忙放下药碗,上前去搀扶。
可这一搀,险些要了沐春风的命!
他的视线里满是皮肤下突出的血脉,他的耳朵听得是心脏与脉搏的起跳,而他的喉咙是干渴难耐的刺痛!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闯入脑中。
只要对着老人脖颈的动脉下口!新鲜的血液足以缓解他的饥渴!
“不!你走开……离我远点!快走开……”
沐春风痛苦地推开上前帮助的老人,心中可怕的想法如同魔鬼,不断地摧残他仅剩的意志。
他一生从未这般恐惧惊慌过,这样可怖的自己已远远超出他的掌控!
究竟是怎么回事?!
喉咙在灼烧,心肺在冰冷,这该死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他竟然……想要……
老人被他一推,着实摔得不轻,又受到了惊吓,然而她来不及反应,这个死里逃生,刚刚苏醒的年轻人便发疯一般,跌跌撞撞跑了出去,而那副样子就像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想要生吞活剥了他。
或许老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魔鬼不是她,而是刚刚拼命逃走的年轻人!
而沐春风最后的良知和理智,无疑救了这个好心的老人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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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铮等人自西南来,离中原日远,这天清晨,海上薄雾氤氲,掌船的伙计吆喝着看到海岸,众人自船舱跑出眺望,果然隐约望见一小岛。
闻人寅大喜过望道:“你们看,岛中当真有座楼阁,严珂所带的布图不假!”
苏铮放眼过去,仔细看下,岛中耸立高楼,气势恢宏,与传闻中的海外璇玑楼甚是相似,然而他不经意瞥到不远处的严珂时,总觉得他脸上恭维的笑容下隐藏着一丝得意。
“慈恩大师,静真师太,稍后登岸时,我会令严珂紧跟在我身侧,如有不测,也好及时制住他。”苏铮低言,慈恩与静真颔首,闻人寅略显不满,却也没发作。
船渐渐行近,众人的心也都悬在半空,待船靠了岸,苏铮命严珂率先下船,他紧随其后,闻人寅眼底寒光,仇人近在眼前,此时此刻他恨不得飞身而去,为全家老少报仇雪恨。
他的神情分毫不差落入慈恩大师眼中,静真也并非不知不觉,练武之人最忌被仇恨所引,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危害苍生。
岛上树木成荫,鸟语泉鸣,若非与正邪死生相关,倒不失为美景良辰。
苏铮等人朝楼阁而行,步步谨慎,待行到一片桃林时,不免目瞪口呆。
静真惊叹:“已近十月,天气日渐寒凉,这桃花怎能开得如此之盛?”
慈恩一声阿弥陀佛,也对这诡异景象无法解释,闻人寅冷笑道:“果然是邪魔外道,不过就算是牛鬼蛇神,今日也一并拉他们去投胎!”
慈恩叹息,“阿弥陀佛,闻人施主,我们此番前来并非为了杀戮,冤冤相报何时了,若璇玑楼主肯知难而退,放下屠刀,未尝不可立地成佛。”
闻人寅怒意拂袖,不以为然,“大师不必多说,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苏铮内功深厚,听力自然灵敏,他察觉出不对,陡然拽住严珂,将他拎在身侧,那边慈恩大师也是眼光一冷,内息一调,肃然道:“施主若想尽地主之谊,就不该躲躲藏藏!”
这一声交揉着慈恩大师几十年修炼的真气,字字振聋发聩,引得面前桃林簌簌颤动,花瓣纷落如雨。
两棵桃树应声而移,三道黄衫狼狈而出,与众人想象的不同,来人并非凶神恶煞,而是三位娉婷少女,个个容颜秀丽,眉眼和善。
她们显然是被慈恩大师的内力伤了耳朵,却还持着风仪,施礼温言道:“各位武林同道远来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闻人寅脸色狰狞,杀机顿起,手上太极刀寒光一闪,人已冲了出去。
他的刀太快,不过眨眼,三个黄衫少女只觉脖颈一冷,吓得花容失色,险些跌倒在地。
闻人寅勃然大怒,盯着架住自己杀招的慈恩大师。
静真赶上来,怒斥道:“不过是三个小姑娘,闻人施主何苦下手这样不留情面!”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璇玑楼杀我亲人,毁我山庄,我恨不得掏出他们每个人的心肝,以祭四大山庄叔伯兄弟的在天之灵!”
慈恩不悦,“老衲且问你,杀你家人的可是眼前的这三位小姑娘?”
闻人寅愤然回抽刀身,慈恩攒眉,堪堪收手,见他不答,合手劝道:“既然不是,施主再添杀戮,又与璇玑楼有何分别?”
闻人寅口不择言,“大师休要妇人之仁!今日不铲除璇玑楼,来日江湖便再无安宁!”
语落,他已再次出手。
闻人寅的一手太极刀,快如闪电,刚猛异常,刚才他并未出全力,又被慈恩抢尽先机,如今他出其不意,刀走偏锋,任谁也别想拦住他!
三位少女见避闪不及,俨然冷静了下来,她们其中二人拼尽全力将另一人推开!
手起刀落,两只头颅血溅当场。
身后众位武林同道不禁嘘然,他们自命侠义之士,即便对方为璇玑楼人,也不忍对这般娇弱女子出手。
苏铮火冒三丈,却因顾着严珂,来迟一步,两个头颅正好轱辘滚到他的脚边,四散的鲜血溅到他的鞋袜上,年轻美好的面庞凝在决然赴死的一刻,苏铮气得浑身发抖,暴喝道:“闻人兄!你再如此,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闻人寅眉眼一挑,完全不把苏铮放在眼里,慈恩静真连叹罪过,可死者已矣,却也再无能为力,闻人寅冰冷地盯着那幸存的少女,狠狠地道:“带我去你们楼主,不然,她俩就是你的下场!”
黄衫少女面色惨白,却也不是畏惧,她攥紧双拳,一字一句:“先生不在,我姐妹三人以礼相待,你等自命武林正道,却不分青红皂白杀我两位姐姐!莫说要我带你们进璇玑楼,今日就算你杀了我,你们也别想出这桃林一步!”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婢!”闻人寅森然冷笑,掌心一紧,太极刀铮然一横。
苏铮松开严珂,一把握住闻人寅的臂膀,“你所作所为有违侠义之道,你再动一下,信不信我杀了你!”
闻人寅嗤之以鼻,剑眉轻蔑一挑,“就凭你?你也敢?”
“他不敢,我敢。”
连承欢自桃林走出,在场皆是武林高手,却无一人察觉他的存在。
闻人寅心头一跳,这声音何曾熟悉,当日此人一剑将闻人山庄生生劈成两半,他吓得掩藏在暗处,久久不敢现身!
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你,神龙使,连承欢!”
连承欢一身红袍飘然走近,将黄衫小婢护在身后,他手持玉箫长笑:“原来是熟人,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说,只管动手便是。”
刀风拳影,闻人寅一出手就是凌厉夺命的功夫,苏铮攒眉而立,专心致志看着二人斗武,闻人寅刀法卓然,在江湖上可算难逢敌手,但他自知连承欢少时便被称为欢宜教第一高手,如今与沐春风并称璇玑楼的夺命二使,武功修为必是绝顶。
他虽不曾与连承欢交过手,但是他深知沐春风的能耐。
很快,闻人寅便处于下风,苏铮冷静观望,内息源源不断,随时准备前去相助。慈恩与静真显然也是如此,可是此刻,三位高手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背后的危险。
严珂伺机而动,目光阴狠,他袖中所藏的三只毒箭,中当毙命!
连承欢手指如玉,在赤玉箫上一握,看似不经意地轻盈,舒展开来的剑气却是荡气回肠,合欢剑出鞘一瞬,剑意如风,氤氲生霞。
而他一出剑,谁胜谁负,便已揭晓。
他的剑招及其简单,挑砍劈刺在他手中再无半点粗鲁,不过是轻轻一挥,淡淡一抹,简单优雅,却招招犀利刁钻。
眼看闻人寅渐渐招架不住,慈恩静真就要出手,然而埋伏在身侧的杀机已刹那出动!
苏铮本就在意严珂,杀意暴起时,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可出言相告已是来不及,话在嘴边也不及手脚利落。
严珂被苏铮一掌打出去几丈远,口吐鲜血,登时晕死了过去。
慈恩与静真惊然,几乎是在被苏铮推出去的瞬间,转身回首,然而他们看到的背影,也与此同时颓然栽了下去!
苏铮的胸前赫然是一支没入大半的暗箭!
身后近百名的高手齐声怒喝,再无犹豫,人潮一涌,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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