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旨意
一夜缱绻,周身困乏,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儿只觉富有天下似乎也不如此刻感到幸福满足。
商赫濂轻手轻脚的起身下榻,宫婢内侍悄声进殿为皇上梳洗更衣,待一切事毕,仍小声叮嘱她们不要打扰皇后清梦,遂起驾太平殿。
四海升平,百姓和乐,早早下了朝,商赫濂回到永安宫处理政务。昨夜安排宗正衙门整理的名册已经呈了上来。商赫濂过目后,吩咐胜全下去拟旨:“令名册上从二品以上官员的子女,不论嫡庶,三日后未时到太平殿觐见,共五十三人,勿漏一人。”
胜全领旨下去。
商赫濂复又拿起奏章,忽然想起清早恬静沉睡的韵儿,嘴角不免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皇后起身了吗?”
一个脸生小内侍答道:“娘娘已经起身了,此刻已经回到腾虹宫,想必正在用早膳。”
“这么早就起了,也不多睡一会儿。”亏得他早上小心翼翼起身,就是怜她一夜劳累,想让她多歇息一会儿,没想到……
心中涌起不满,脸上自然也表现出几分,小内侍看出端倪,慌忙跪下磕头道:“不是奴才们故意吵醒皇后娘娘,实在是事关重大,不能不报啊。”
“出了什么事?”森然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小内侍用袖子抹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是大皇子……大皇子殿下昨晚发落了椒元宫的宫人们,因他们雪后未及时将椒元宫清扫干净,每个人拖出去杖责五十……”
“既是如此,昨天为何不报?”商赫濂将手中奏折啪的一声重重摔落桌上。
小内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又不敢圣驾前失仪,硬着头皮颤声答道:“昨晚已经禀报了皇后娘娘,娘娘说身为宫人没有处理好宫中事物已是大错,大皇子年轻气盛,惩罚虽略重,但事出有因,接而命冬璃姑姑为椒元宫的宫人送去伤药。不料……不料今早传来消息,椒元宫的宫女茵儿、萍儿和管事公公因夜里突发高热……都去了。”小内侍忍不住哽咽了几声。
“朕知道了,你再去传旨,官员子女觐见之事改为明日巳时。”殿内的声音平静之极,无波无谰,小内侍唱诺后踉跄地退了出去。
商昡,又是商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忘不了。商赫濂回想起昨日下朝后,去慎思堂看到的情景,深深叹了口气,但愿自己所做可以改变这一切。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商赫濂听到商昡在慎思堂内字字铿锵的背书声,心中的自豪与感慨交织成一种苦涩难言的滋味,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长子拊掌。他走进去,看到商昡肃明的眼光,似乎并没有为父皇的夸赞而得意自大。
太傅见皇上突然而至,忙行礼请安,皇子们也跪下向父皇行礼。只有四皇子商昱依旧伏在案几上酣睡。太傅见状,背后冷汗涔涔。
三皇子商显也察觉到弟弟的失仪,用脚轻踹商昱伸出桌矶的腿,见他并无反应,所幸狠狠才在商昱的脚上。
“啊~”一声刺耳的稚声尖叫打破了堂内的寂静。
商昱揉揉眼睛,迷蒙中好像见到了父皇衣前的五爪金龙,他对这绣纹甚是熟悉,因是幼子的缘故,自幼常常被父皇抱在膝上玩耍,头发颈间便常常蹭到这浮于玄色锦上的龙纹。倏然睁大双眼,慌忙跪下,口中大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俯身跪在最前的商昡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学堂之上岂容你酣睡!”商赫濂眼中已森严异常,“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从小被捧在掌心的商昱从没见过如此厉色的父皇,旋即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出声。
慎思堂内又恢复了寂静,太傅在前用宽大袍袖抹汗的丝物摩擦声显得清晰异常。
“父皇不要责怪四皇弟,四皇弟因……因昨晚遗溺,不得安寝,所以今日困乏,才在学堂失仪,求父皇宽恕。”
一言出口,堂内众人各生心事。
商昱并没有想到平日与自己交集不多的二皇兄会为自己解围,但令他更没想到的是二皇兄说的理由,一时尴尬不已。
商昡的胸口重重起伏,因是叩首姿势,不易令人察觉,但他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翻腾上涌的怒气。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胞弟会向着那个女人的儿子。
商赫濂也没料到一向寡言慎行的商晗会挺身而出为幼弟解围,他原本也没想重则爱子,不妨借此缘由轻则警示,“昱儿,是这样吗?”
“是,是,父皇,是这样的。”商昱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慌张激动,虽然这根稻草并不尽如人意。
“既是这样,也不能不罚,就罚你把《孟子•;公孙丑下》抄十遍,三日内交给朕。”回头看到跪在得上瑟瑟发抖的太傅,继续道:“俗话说‘教不严,师之惰’,学生有错,师父不能不罚,太傅罚俸一年,如何?”
“谢皇上。/谢父皇。”已然汗湿重衣的太傅连忙叩首谢恩,暗自松了口气。可跪在后方的商昱却垮了肩膀,《孟子•;公孙丑下》一共十四章啊,天啊,可怜可怜他的小命吧。
“都平身吧,朕还有政务处理,回宫。”
“皇上起驾。”胜全扬声唱道。
众人复又行礼恭送皇上。
商赫濂出了慎思堂,便吩咐胜全去打听商昱昨晚都做了些什么。不到半个时辰,就见胜全回来复旨。原来昨晚商显和商昱从几个小内侍那里弄来了焰火棒,两位皇子玩得起劲,一玩就玩到了子时,加之夜间遗溺,所以商昱今早十分困乏。
“那显儿为何精神甚好?”商赫濂很快发现了疑点,两人昨晚明明一起回去的,就算商昱夜里遗溺,伺候的嬷嬷们也应及时更换了被褥,加上孩子沾枕头就睡着,怎么今早商昱还会那样失仪。
“这……奴才再去查。”胜全应道,说着便要退出去。
“不必了。去把那几个给两位皇子焰火棒的内侍秘密处死,不要惊动皇后。”商赫濂沉声吩咐道。
胜全领旨离去。
他不想再查下去了,确切的说,他害怕查到一些事情。对不起两个孩子母亲的是自己,但他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如果说为了皇位,他可以理解,毕竟成王败寇,自己也经历过。但若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他不希望发生。
还是那句话,但愿自己所做可以改变这一切。
这夜,他依旧歇在了承恩殿,身旁也依旧是心爱的韵儿,但无半点暧昧,有的只是噩梦连连。
那是一个曾伴他八年的女人,一个他想爱却终究辜负了的女人,一个原本深爱着他却带着对他的刻骨恨意离开的女人。
还有一个和韵儿极为相似的身影,却始终朦胧模糊的面孔,唯一可以看清的就是蜿蜒在她双颊上的两行热泪泛起的潋滟中透出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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