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特殊殿试(一)
这场春雪过后,大地回暖,万物复苏,虽比往年晚了几日,但现在依旧可以看到枝头的点点鹅黄,再不见丝毫雪迹,至少统万皇城里是这样的景象。
离巳时还有二刻,太平殿里已经陆续到了十来个孩子,有的面色凝重,忧虑万分,口中还在不停念叨着没背熟的诗文,一时想不起,片刻便涔出了一脑门儿的汗水;有的十分轻松,毫无紧张之感,还在与熟识的孩童打斗嬉闹。
颐阳宫。
商晗已经收拾完毕,准备前往太平殿。平日,商晗是不愿参与这些事的,因是今日为四位皇子选伴读,皇帝旨意,所以必须亲自前往。正当要出门之际,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计划?”商昡怒气冲冲地道,双目直直瞪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已经忍了整整一天,自从前日从慎思堂下学后,他就没同商晗说过一句话,就连前日商晗差人问他要不要打雪仗时,他也一口拒绝。他再也忍不住,他不明白,商晗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的计划。
商晗不慌不忙的掩上殿门,嘱咐贴身的内侍小敬子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有事提早大声通报,方才坐下来,缓缓道:“我并不是在破坏你的计划,而是在帮你。”
“你胡说!”商昡也坐下,倒了一杯茶,灌入口中,强压心中的怒火。
“你以为你在商昱的茶饮中下迷药,让商昱在太傅讲书时睡着,就万事大吉了?”商晗眼中闪过讥诮,见商昡不做声,复又道,“父皇宠溺商昱你我皆知,在宫中私放焰火是大罪,你认为他会让商显和商昱两个他最喜爱的皇子承担?当然不会,最后只会不了了之,连商昱夜半遗溺之事也会被掩盖,再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
“你的意思是?”商昡仍是一头雾水。
“不如让天下人都知道当朝四皇子七岁仍遗溺,让他永无继位的可能。”商晗目光阴鸷,淡淡看向对面的商昡。
商昡恍然大悟,“弟弟高明,世人皆知惠帝五岁遗溺,成帝六岁遗溺,或迷男宠轻江山,或重女色绝子孙,皆是不成器的皇帝,而咱们四弟七岁遗溺,比之前人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商晗含笑点头,兄弟二人复好,一同往太平殿而去。
太平殿。
司马鹏熙、司马桐鹓、司马檀鸿三兄妹已经下了马车,进入招魏东门,到了太平殿。看到周围响起混乱的背诵声,鹏熙和桐鹓相视一笑,随后不约而同露出嘲讽轻蔑的目光。一旁的檀鸿却面如土灰,惴惴不安。
心细的桐鹓觉察到檀鸿似乎不同以往的沉静自若,笑道:“二妹怎么了?”
经桐鹓的提醒,鹏熙也察觉到二妹的不同,似乎和周围其他同龄人的状态很相近,“二妹很紧张吗?”见檀鸿不答,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压低声音道,“二妹且放心,以咱们兄妹三人的资质学识,定能选上的。”
檀鸿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其实檀鸿不是紧张等会儿的觐见表现,而是担心自己见过皇上,似乎还把皇上得罪了。后来听说当朝皇帝性情残暴,睚眦必报,每每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便暗暗倒吸一口凉气。昨天接到圣旨,原本以为只诏大哥和长姐入宫,没想到还有自己的名字,便一夜没睡好,清早看到眼下的两片鸦青,心情便也随之变成了灰色,只希望今天自己能做一天透明人,皇上无视自己就好,万一皇上记起那天的事,希望皇上念在自己年少无知,只惩处自己,千万别连累家人。
檀鸿正兀自祈祷着,不曾觉察周围已经安静下来。身边的桐鹓拉拉檀鸿的衣袖,见她回过神来,姐妹二人便走到各自的地方站定。
胜全公公已经站定在大殿的台阶上,看着下面的官员子女已经按照各自父祖的官位站好,似乎甚是满意。挥一下手中的拂尘,便有内侍搬来桌矶和座榻在太平殿前的广场上以五列十行摆放整齐。遂宣读圣旨,命宫婢领众人走出殿门,依次入座。带坐定后,内侍依次按座位分发考题。众人看到题目,表情各异。有人焦急的抓着头发左顾右看;有人鬓边冷汗直流想与前后的人商量,但看到殿前的内侍似乎望向自己,只好默默坐正;有人蘸墨题笔,半晌没写出一个字,顺着笔尖缓缓流下的墨汁滴到宣纸上,又慌忙用自己的袖子擦拭。
檀鸿没有看到皇上,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仿佛紧握自己心脏许久的魔掌终于松开,心情也好了起来。虽说这题目令人为难,但自己始终都没想过做皇子伴读,轻松提笔写了两字,然后看看周围人焦灼的神色,脸上不由浮起笑容。
殿内的胜全看到众人冥思苦想,狰狞痛苦的小脸儿,心中狐疑圣上出的究竟是什么题目,这么为难这些孩子,但又不得不记录众人的言行举止。眼光扫到司马檀鸿处,看到她悠然轻松的表情,狐疑更加了几分。难不成皇上为了让司马小姐中选,偷偷告知了题目;又或者是相爷猜到了题目,让自家儿女早做了准备。可是看到檀鸿身后的司马桐鹓和司马鹏熙严肃沉思的神色,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漫长的一个时辰终于过去了,已经到了收卷的时辰,便派身后的几个小内侍走出殿门。不到一刻,小内侍已经整理好了众人的考卷。胜全带着捧着厚厚试卷的小内侍疾步向永安宫走去,无意中瞥见了那叠试卷,第一张便除了原先的题目以外,再无其他内容。
永安宫。
商赫濂坐在龙椅上与分坐两旁的四位皇子正在闲话家常,这种情景并不常见,见胜全进殿,四人的目光便定定落在了那叠考卷上,只有商赫濂一人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四位皇子也觉得略有失仪,旋即收回了目光,但商昱仍假装无意的偷扫几眼。
商赫濂见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急于知道结果,淡淡道:“胜全,叫上几人将试卷按答题内容分类,整理好后再禀报。”
胜全刚要躬身唱喏,坐在一旁的四皇子便起身道:“父皇,不如让儿臣四人整理这些试卷如何?”
“噢?”商赫濂放下茶盏,眼光掠过余下三人,问道,“你们三人有何意见?”
商晗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地微笑,但口中仍与商昡、商显同声道:“儿臣复议。”
商赫濂见状点点头,表示应允,四位皇子与胜全便一同忙碌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檀鸿等五十几名官员子女仍等在太平殿前的广场。
“圣上口谕,怕各位少爷小姐等的着急,又快到了午膳的时辰,命奴才等人为少爷小姐们准备了各式糕点和时令瓜果,请各位慢用。”
檀鸿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各色吃食,并没有一点食欲,此刻的她只想快些回家,逃离这座天下最辉煌的宫殿,同样也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
四位皇子和胜全已经整理完毕,准备复旨。
商赫濂问道:“什么情况?”
作为皇长子的商昡上前一步答道:“五十三张试卷,其中有二十一张是空白,未答一字;有二十五章答的琐碎,其中不乏长篇大论,辅君论政之道,只是……”
见一向直言正爽的商昡吞吐不语,商赫濂生疑道:“只是什么?”
商昡悄悄瞥了一眼自己左侧的商晗,见商晗依旧低头不语,神色并无变化,遂挺立扬声道:“只是儿臣认为,辅君论政虽于社稷有助,但似乎并不符合他们领到的题目。”
“以你之意呢?”商赫濂眉毛微挑,嘴角含笑,似乎正在等待他的答案。
商昡从未见过父皇近似期盼的目光,心中暗喜,深吸一口气,答道:“因并不合题意,依儿臣愚见,他们不应入选。”
商赫濂微笑点头,以表赞同。
他何尝不清楚,当命官员子女入宫觐见时,百官必然想到此举是为诸位皇子皇女挑选伴读。伴读说来轻巧,但谁人不知将来哪位皇子继承大位,今日的伴读便是来日的朝廷重臣,乃至三公之位。所以即使不用看也知道,各位官员一定在一日之内教了孩子们许多为官之道,为臣之道,甚至因前日天降瑞雪,咏雪的诗文也必不在少数。
可惜他们终究猜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