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杉鹮
明空如镜,万里无云,令人心旷神怡。一缕晨光划破碧蓝的广袤苍穹照在泛着青黄的梧桐叶上,洒下一片光影斑驳,金碎闪跃。
华景苑中,杉鹮悠闲地放着商嬖公主送给自己的蝴蝶风筝,倒也悠闲自得。
四处望望,偌大的苑囿里貌似只有自己一个人,连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婢都没了踪影。杉鹮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固执的留在宫里。
今早卯时,鹏熙三人去了慎思堂,司马印也从朗和宫直接去了前朝,苏姨娘本想带着杉鹮和楠鹴一起回府,怎奈杉鹮固执的要等鹏熙他们散学后一起回去,苏姨娘也说服不了她,便留她一人在宫中,好在今天是双日,鹏熙虽要与皇子们去历武堂练功夫,桐鹓和檀鸿却可以带在午后杉鹮回府。
小小的杉鹮看着在澄澈天空的背景下高舞的彩蝶和飞扬的金色流苏,心中的不快瞬时减了几分,手中的线轴也不停地加快速度外放。
一阵疾风随背后猛然吹来,吹得身子不由得向前倾,脚下踉跄几步,还是被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绊倒了。杉鹮并没有哭,也许是从小不爱哭的缘故,也许她自己知道在这没有半个人影的地方哭了也没人安慰,还不如不哭。站起身来,看看周身,所幸衣服没脏也没摔破,心里有些窃喜。可当她看见线轴滚到了不远处,而天上的风筝却消失了时,那副镇定自若的心态登时随风消散了。一来,杉鹮很喜欢那个蝴蝶风筝,虽说家里也有很多,但都不如这个精致华美;二来,这个是公主送给自己的,也就是公主赏赐的,自己不到半天就弄丢了,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杉鹮虽然没想到这层,但她还是急于找到的。
慎思堂。
太傅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时辰,商昡、鹏熙、桐鹓、檀鸿因昨夜忙碌,精神都有些涣散。太傅见状,便让众人休息一刻,自己也到隔壁的殿阁歇息一会儿,喝杯热茶。
“你们昨晚怎么了,大家的眼圈都是乌青的,难不成住在宫里不习惯?”商显看到平日活跃的几人今天个个萎靡不振,呵欠连天,就知道他们一定没睡好。
“三殿下说的是,我们福薄,看来不配住在宫里。”檀鸿趴在桌矶上,懒懒地说,并没有注意到跪坐在身后的万彤嘉眼中露出的轻蔑与些许幸灾乐祸。
“我们还好,二殿下到现在都没出现,谁知不是昨儿夜里私会嫦娥去了吧?”桐鹓虽是强撑着精神,但嘴上依旧不饶人,看见商昡回头睨了自己一眼,立刻也不甘示弱的狠狠瞪回去。
“二皇兄每年今天都不来慎思堂的。”商显平静道,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为什么?”万彤嘉好奇问道。
“想知道?”商显眉毛微抬,眼中满是戏谑,“偏不告诉你!”
万彤嘉朱唇轻撅,尽显俏皮,一副我不媳知道的模样。众人见状皆笑出声,连平时闷闷的高允惟都面露暖色,唯有一人目光愈加阴鸷伤感。
杉鹮顺着风向找了两座宫殿,仍旧一无所获,终于到了一座简陋却不失雅致的殿阁,抬头望去,静悔轩三个斑驳的大字赫然檐上,牌匾周围有些零落的干枯枝叶,看来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杉鹮有些害怕,她早就听过市井传言,当初皇上建统万皇宫,宫墙里不知填了多少活生生的人,如今已经这么多年去了,尸骨虽已不见,但亡魂还在,可这里……四处望望,怎么看都像亡魂喜欢聚集的阴森之地,可是……杉鹮郁闷的看着院中高树上挂着的彩蝶风筝,蝴蝶尾部垂下的金色流苏蜿蜒缠在茂密的枝桠上,璀璨闪耀,让人想不看见都不成。
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进入院中,直奔那棵招惹风筝的树而去。借着树下的岩石,小巧轻便的人儿攀上大树,奈何树干太粗,环抱不得,只能双手紧紧抓着粗糙硌人的主干,一点一点向上挪。好不容易爬高了些,往身下一看,离地足有六、七尺高,心中涌起些许自豪。还好自己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要不还爬不了这么高呢。一边暗自腹诽着,一边卯足劲往上爬。
“什么人?!”
一声厉喝猛然传入耳中,手上一松,脑中一片空白,从树上跌了下来。本以为会狼狈地跌回地上,没想到还真跌到了地上,更可气的是,旁边还站着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大几岁的人。
缓缓起身,试着动动身体,似乎并无不适,旋即一团心火窜上来,指着眼前的人怒喝道:“你怎么不接着我?”
如玉的面孔没想到也如玉冰冷,淡淡道:“我要是没接着你,你的腿早就折了。”原来他所谓的接着就是在坠地前托她的背一下,目光移向树上的风筝,继续道:“再说,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不想你赖上我。”
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刚满九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这么早熟的孩子,不是商晗,又是谁呢?
杉鹮怔怔的看着他,半天挤出了一句话,“你怎么有这么恶毒复杂的想法?”
“恶毒?复杂?难道你以后不嫁人啦?”商晗挑眉问道,面上依旧一片冰冷。
杉鹮才还不到六岁,嫁人?这也太早点了吧,终究是女孩子,提到嫁人,不免面上一潮,旋即低下头,看见他插在腰间的玉笛,不由眼前一亮。竹节状的碧玉笛子,杉鹮还是第一次见,不仅杉鹮是第一次见,恐怕世人也从未见过。
似乎察觉到杉鹮的失神,抬头冷冷问道:“那个风筝是你的?”
杉鹮一怔,随即点点头。
“要我帮你拿下来吗?”连如此体贴的关切话语,都能问的这么冰冷,实在让人佩服。
杉鹮很想点头,但看眼前男子冷俊的模样,还是自己来吧,“不用了,我自己能拿下来。”说罢,又要登上树下的岩石。
“你要是再摔下来,我可不会管你。”
“只要你不突然大叫,我不会摔下来的!”杉鹮头也没回,及语气坚定地道。又熟练地爬上树干,这次很顺利,终于到了缠挂风筝的枝桠,慢慢向近在眼前的风筝移去,手上依然不敢松劲分毫,终于抓到了蝴蝶的翅膀,可是拿不下来,若是强扯下来,金色的流苏就全断了,正在犹豫时,想到了下面的人,可是……
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更重要的原因是,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只觉浑身酸痛,“你能帮帮我吗?”
没有人应声,片刻,只见那白衣人影翩然跃上树枝,将缠在上面的流苏轻轻解下,复又跃了下去。
好快啊,就这样完啦?倏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被人狠狠戏弄了一番。可杉鹮也是个骄傲的性子,没有求他也将自己轻盈地带下来,而是自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爬下来,当丝履触及地面的一刹那,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待杉鹮站稳,商晗已经开口道:“风筝给你拿下来了,你要怎么谢我?”
你把我折腾成这样,还要我谢你?可恶!可恶至极!
杉鹮腹诽着,看着自己被树枝刮破的衣裙,心里更是把他骂了千万遍。
“不如你亲我一下,我们就扯平了。”杉鹮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事情已经了定论。
“亲你?怎么亲?”杉鹮才五岁,如何懂得这些暧昧的词。
“对牛弹琴。”丢下一句话,白衣小公子回身进了殿内。
终于走了,既然是他不要自己报答了,那自己何乐而不为呢?兀自想着,捡起地上的风筝,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静悔轩。
午时,桐鹓和檀鸿在东门见到衣衫褴褛的杉鹮,不免大吃一惊,可看自家妹妹自若的神色,又放下心来。杉鹮从桐鹓和檀鸿的口中得知,那人正是二皇子商晗。现在想来,自己原是见过的,而且就在昨日,可光世殿太大,皇子公主们又坐在东侧,与自己遥遥相对,若不是商嬖自己主动过来,恐怕杉鹮现在连商嬖是什么模样都不知。
马车的晃动和车轮不时发出的声响似乎并不能打断杉鹮的思绪,桐鹓和檀鸿看着不似以往吵闹不休的妹妹,相视一笑,旋即也陷入各自的沉思中,车外只余两行时而蜿蜒逶迤,时而平缓直滑的长长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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