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五年
时光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五年的光阴不知不觉从指缝中溜走，如今已是真兴六年，檀鸿也由八岁的不谙世事的总角女童长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清丽少女。
又逢隆冬时节，除夕过后，出了正月，十六岁的鹏熙离开了相府，去了军营历练。他是主动请缨的，商赫濂本希望他能同他父亲一样，文韬武略，辅正君王，成为一代贤相，奈何他反复上书，言辞真切恳诚，便应允了。
同他一起去的还有杉鹮，只是与他不同，杉鹮只是得了空闲就去找军中高手学上两招，从不过夜。自从那次从宫中回来，她便吵嚷着要学武功，司马印起初并不同意，但杉鹮软磨硬泡了一个多月，司马印终于还是答应了，便从军中找了些武艺高强的将士轮流教她。习了百家武学的杉鹮现在的武功可以说是出类拔萃，所以司马家的小姐们出门都不用带护卫，带上她或者她的侍女素棠就能保证安全了。
又是一个雪夜，透过微微开启的棱花格窗可以清晰地看见扬扬洒洒如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落入一片无际的白色中，如同回到了那本该属于它们的怀抱。
铜盆中的炭火劈啪作响，但始终也无法扰乱正在伏案读书的桐鹓的心绪，直到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桐鹓故作不知，仍旧专心写着什么，带脚步声走近，方才抬头看向面前清丽的人儿，可手中的沾满墨汁的毛笔并没有放下。
檀鸿放下手中的雕花托盘，掀开素瓷瓮盖，八珍白凤汤的香味扑鼻而来，登时萦绕了整个娉华阁，“我看娉华阁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没想到长姐真的没睡。”
“你不也没睡，还带了热汤，看来是有备而来呀。说吧，有什么事求我这个长姐啊？”桐鹓温颜笑道，但依旧不免流露出飞扬跋扈的口气。
桐鹓比五年前出落的更精致了，用杉鹮的话说，长姐就是牡丹仙子，雍容华贵又不是娇美娟丽。
“檀鸿哪像长姐说的那样功力，只不过是今日用晚膳时，看长姐才喝了半碗这八珍白凤汤便回了娉华阁，这汤是长姐最喜欢的，这不我巴巴的给长姐送来，倒落了不是，下次我可不再这样多手多脚了。”说着，便回身作势要出门去。看妹妹真的生气了，桐鹓放下笔，起身绕过桌矶，要去拦住檀鸿。
刚触及檀鸿绣着芙蓉花的衣袖，却见檀鸿已经捂着嘴笑出了声，旋即甩开手中的衣袖，这次换做桐鹓生气了。见姐姐生气了，檀鸿并没有急于安抚，只是走近了摆满书和竹简的桌矶，拿起了桐鹓还未完成的文章，略略一看，又瞥见了旁边四处散落的沾着墨迹纸团，旋即笑道：“长姐这都写了三天了，还没写完。”
桐鹓冲过来，抬手就要抢，不料檀鸿将那宣纸直接递给了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是我说，长姐，你和商昡较劲这么多年了，不烦吗？一定要把对方完全比下去才甘心？”看着桐鹓脸上顿生飞霞两片，又戏谑道：“长姐难不成是看上大殿下了？”
“谁看上他了？一个男人，在学识上连我都比不过！”桐鹓嗔怪道。
“连皇上都夸赞长姐，说长姐是女中诸葛，巾帼红颜。大殿下比不过你也是正常的。”趁机凑到桐鹓耳边，小声道：“重要的是他和你比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就这份心，想必也是日月可鉴的。”
桐鹓面若滴血，碰上旁事，她是伶牙俐齿，步步紧逼，可每次戏谑她和商昡的事，她就变成茶壶里煮饺子，有口道不出。吱唔了半晌，才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理直气壮的说：“这次的功课是皇上亲阅，一年只有两次，我可不能丢了司马家的脸。”
“正好，让皇上看见愈加优秀的长姐，而后把你嫁给商昡，说不定以后就是皇后娘娘了。檀鸿先在这里恭喜长姐了。”说罢，笑着对桐鹓郑重行了一礼。
桐鹓脸上越发鲜红，作势就要扬手打人，檀鸿笑着躲闪，半晌才停了下来。桐鹓正色道：“以我们司马家的家世，就是出一个皇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这么说，长姐是想了。”檀鸿笑着试探道。
桐鹓点点头，旋即笑问道：“我今儿可是看见了，商显看你穿的单薄，担心你受凉，让小易子将自己的裘皮大氅给你披上。招吧，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长姐？”
桐鹓凌厉的眼光似看到檀鸿心里，面上一潮，强自镇静道：“我本就想明日还给他，经长姐这么一说，我更是要一早就还他了。”
“若是能嫁给商显也是极好的，虽说不一定能成为皇后，王妃是铁定跑不了的了。”桐鹓语重心长道。
“我又没说想要嫁给商显。”檀鸿揉着手里的丝帕，低头道：“我不想嫁进后宫，也不想嫁进王府。”
桐鹓舀了一勺热汤，缓缓说道：“可你我的身份，就算不嫁给皇子，也势必要嫁个王孙贵族……”汤匙刚接触唇边，似想到什么，立即放下，一脸肃然道：“你不要跟我说你的愿望就是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啊！”
“是又如何？”檀鸿理直气壮的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事，稍微富庶的人家都有三妻四妾，除非是乞丐。难不成你想嫁给乞丐？”
“只要他能一心一意对我好，我不在乎身份。”檀鸿坐下继续道：“再说，爹也不会看着我受苦的。”
看着檀鸿对自身的憧憬，桐鹓无奈地摇了摇头。忽闻门外又有动静，檀鸿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儿，旋即笑了，看她耳朵冻的通红，忙让她进来。
桐鹓这时也跟了出来，看到门外的楠鹴，面色登时沉下，厉声问道：“谁让你进我的娉华阁的？”
楠鹴不做声，只是低头看看地上石砖的花纹。
桐鹓看了她沉闷的样子更生气，对檀鸿道：“让她出去，别沾了她的晦气。”
楠鹴退出了门外，檀鸿小声在她耳边说：“先去芊亭阁等我。”
看着沿着回廊走远的楠鹴，桐鹓对檀鸿道：“快点关门，省的染上她们娘俩的晦气，想方设法勾引主子，气死了正室夫人，还有脸对外自称是司马夫人，我呸！”
桐鹓的话被楠鹴听的一清二楚，这次她没有选择再忍下去，而是奔回了娉华阁。刚要关门的桐鹓吓了一跳，檀鸿也怔住了。这个小妹妹平时不爱说话，即使受到桐鹓的冷嘲热讽也只是装作没听见，默默走开，看着眼前气血翻腾的女孩，檀鸿甚至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我娘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的人，我娘没有主动勾引爹，更没有气死大娘，是大娘在临终前嘱托爹娶我娘的！”说罢，立刻回身跑远，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只留桐鹓和檀鸿愣在原地。
檀鸿见状，便也借由回了芊亭阁。可并没有看到楠鹴的身影，差桃蓁去星雅阁看看，听桃蓁回复星雅阁已熄了烛火，这才放下心来。
躺在榻上，许是天气寒冷的原因，连这锦被都显得格外冷硬沉重，辗转反侧，并无丝毫睡意，耳畔一直回响着楠鹴愤厉的话语。
其实楠鹴说的事，她们也都清楚，杜瑰华临终前四个儿女都守在床榻前，亲耳听见她说的这番话，只是他们不知道她说这话的缘由。所以鹏熙、檀鸿、杉鹮这些年对苏氏很和善，虽不像生母那样可以推心置腹，但很是恭敬，丝毫没有僭越。而楠鹴又是一个自幼体弱，安静乖巧，惹人怜爱的小妹妹。桐鹓之所以对苏氏和楠鹴态度恶劣，甚至恶言相向，是因为在她心里始终过不去父亲在没出母亲三年孝期时就娶了苏氏的这个心结，还有一个只有司马家人才知道的往事。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仿佛盲目的想用白色掩埋了一切不为人知的过去。可惜雪终究会在暖阳下融化，而真相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人们心底愈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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