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雪后
真兴六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这日清晨落下帷幕，一轮红日自东方升起，还给大地一片金色的温暖。
锦靴下踩着厚厚的雪，鞋底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不过还好，没有人踩过的雪地并不算滑，所以走起来并不费劲。可身旁的桐鹓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真是的，宫里奴才是怎么干活的，连个宫道都清不出来！”回头看着身后的采薇小心翼翼地提着自己的大红织锦缎面狐毛大氅，愤愤不平道。
“长姐勿气，现在距雪停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当然要先将皇上上朝途经的宫道清出来，才能顾上这里。”檀鸿温言道，她并不像桐鹓那样生气，正好相反，她很喜欢雪后漫步，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倒比屋子里夹杂着烧炭气味的闷热空气好闻得多。
进了慎思堂，见太傅还未到，便先走到商显的座榻旁，将裘皮大氅还给了他。商显有些愣住，他没想到檀鸿今日的第一件就是将东西还给自己，但也让小易子收好。
走回自己的座榻前，刚想要坐下，有人便从身后轻拍了她一下，回头正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公主，有事吗？”
商嬖似有些难为情，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旋即低头不语。
“公主但说无妨。”
“本宫就是想让你和桐鹓姐姐晚些出宫。”目光看向窗外，露出向往的神情，“你们可以留下陪本宫打雪仗吗？”
“当然可以。”檀鸿应道。
商嬖抚掌笑道：“太好了，终于可以不和锦绣她们玩了，她们每次都不敢扔我，好没意思。娈儿身子不好，不能在雪地里玩。”忽想到什么，双眸闪出亮光，“能不能让杉鹮也进宫来，本宫都好久没看到她了。”
“这恐怕不行，杉鹮因昨晚下雪，道路阻塞，就住在了军营，现在恐怕还在城外呢，如何进宫来陪公主？”檀鸿解释道。
商嬖蔫蔫地回了自己的座榻。
商嬖虽身为公主，却不似其他宫中长大的孩子一样工于心计，相反她单纯可爱，就是有时会有点公主脾气。四个哥哥都极为爱护她，而她最疼爱的是她的妹妹商娈。商嬖与杉鹮自五年前就一见如故，这些年虽说不常见面，但两人每月都用书信联系，偶尔得到特许，商嬖也可到相府看望杉鹮。
午后，皇子们和高允惟在历武堂内练习武功，而女孩们就在堂外的空地上打起了雪仗。雪球一来一去，或重重落在身上，或身子轻盈避开，可身后的大氅却遭了秧。
“小姐，这么冷的天，脱了外氅会着凉的。”霏雨手里握着尚有温度的秋香缎面外氅，紧紧跟在一水红身影后，苦口婆心劝着。
“少废话，走远点，仔细让人看见。”水红色身影回转过来，一双丹凤目中满是警告。
霏雨见状不敢再劝，轻叹一声，见四处无人，连忙抱着怀中的大氅跑远。
水红色的身影柳腰轻折，优雅地进了雪球纷飞的院子，未等她站定，一个雪球迎面而来，重重砸在了她的小腹上。
“哎呦。”蜷跪在地，愁眉啼容，越发惹人爱怜。
“彤嘉，你没事吧？”檀鸿因自己失手，误伤了旁人，心中惭愧不已，快步上前扶起了万彤嘉。
“实在是抱歉，本宫一时没看清，砍伤了万姐姐。锦绣，还不快替本宫向万姐姐赔礼。”说罢，向檀鸿投来一记安心的目光。檀鸿面色赧然，低下头去。
锦绣落落大方的向彤嘉深施一礼，彤嘉见公主的贴身侍女向自己赔礼，只好做罢。
锦绣退回原地，上下打量着彤嘉，说道：“万小姐身边的霏雨真是不懂事，这么冷的天也不说给自家小姐加个披氅，就算没有，披风也总是有的吧，聊胜于无吗。”
商嬖见状道：“锦绣，快去把母后给本宫新做的丁香云锦海棠闹春大氅拿来，也算给万姐姐赔不是了。”
见锦绣没有丝毫挪步的意思，彤嘉道：“臣女谢公主殿下，皇后娘娘亲制之物，臣女万万不敢玷污。”
商嬖回头对桐鹓和檀鸿道：“也罢，既然万姐姐不领本宫的情，咱们继续玩吧。”
桐鹓、檀鸿及一众侍女应是后四散开去，登时雪球飞舞的更加张扬肆意。彤嘉虽极力闪避，但仍有不少雪球朝自己飞来，顺着雪球飞来的方向看去，直对着商嬖和桐鹓，心中一时愤然，又不能回击，只好那树枝上的浮雪撒气。
积雪纷纷被突如其来地晃动震落，一些仅一年的脆嫩枝叶禁不住愈加猛烈的蛮力尽数折断，听着这生脆的声响，桐鹓心中的郁结才稍稍释然。猛一回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小易子怔怔看着自己。
见万彤嘉看见了自己，小易子换上恭敬的笑容，道：“这是三殿下让奴才带给小姐的。”说着将手中的裘皮大氅举至头顶，彤嘉换上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还不快帮本小姐披上。”彤嘉笑道，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小易子应是，上前帮万彤嘉仔细披好，又系好脖颈处的丝带，这才退下。万彤嘉抚摸着温暖的青色裘皮，还隐约带着熟悉的味道，心中溢满幸福与满足的热潮，看到不远处玩的开心的众人，眼中尽是得意与讥诮。
轻步走向历武堂准备亲自去向商显道谢，面上还带着些许娇羞，锦靴刚刚踏上堂前的台阶，不料商嬖突然挡在了身前。
万彤嘉立即换上端庄的微笑，微躬身形道：“公主。”
“本宫还暗自思忖着你为何不要本宫的东西，原来是嫌弃本宫的东西寒酸，配不上你这万家孙小姐。”手指抚上彤嘉身上的外氅，旋即笑道，“看来还是三哥哥的东西华贵，配得上万姐姐，您说是吧，父皇？”
万彤嘉面上一凛，就见众人纷纷跪地齐呼：“臣女/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圣安。”
双腿顿觉酸软，顺势跪倒道：“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并无一丝感情色彩。
众人起身，便听皇上淡淡道：“这东西显儿用了多年，也该换件新的了。你若是喜欢，就赏给你了。”转身对胜全道：“朕前几日看皇后正在给显儿做一件金丝蟒纹墨貂大氅，你待会儿去看看做好没有，若是做好了，今日就送去嵘曦宫吧。”
“喏。”胜全领旨，随后跟着皇上进了堂内。
万彤嘉见皇上进了内殿，强自支撑的身子登时瘫软了下来，蛾眉染上一层愁色。原本的怜惜瞬间变成了恩赏，还在暗讽她不配得到皇子的关心，而得到的只能是施舍，施舍给自己的还是人家不要的东西。
商嬖见她这幅模样，不免轻笑，看似无意地踩了一脚铺在青砖上的柔软裘皮，悠闲地走了。
其实商嬖与万彤嘉并无很深的仇怨，只因商嬖未进慎思堂读书前，因好奇伏窗向内看，正值休息时分，敲看见万彤嘉与商显一起打闹嬉笑，全无大家闺秀的端庄矜持可言，随后起身，故意摔在商显怀里，谎称扭伤了脚。商显遂用皇子车辇送她到服凉西门，还派小易子亲自送了一些补品去万将军府。
今日锦绣在树后看见她故意脱下外氅，赶侍女走远，遂将此事悄悄告诉了商嬖，这才趁机整了她一番，可商嬖也没想到，商赫濂会突出现在这里。商嬖深知父皇最讨厌工于心计，搔首弄姿，故装怜相的女子，只好顺水推舟，断了她的王妃梦。
众人依旧欢快地打着雪仗，只是其中几人体力不支，得了商嬖的许可，到一旁堆起了雪人。霏雨听闻皇上赏了自家小姐，一脸欣喜地跑回来，不料正看见彤嘉站在角落里，目光阴鸷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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