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第三章
那个背影，安静却消瘦，洛无颜踏出的每一步都觉绵软无力……
紧紧随在大哥身边，濡湿的汗液浸湿了两人的掌心，感觉到他握着的力道又紧了些许，转眸，对上他含笑的眉眼。
“娘。”洛云卓轻轻一唤。
面前背对他们而作的身形，默念完最后一句，轻轻回身，陡然间，凝滞了身形。
岁月催人老，风霜似刀！
洛无颜再也控制不住勉强维持的情绪，挣脱了哥哥的手，扑向面前人的怀里：“娘！”这一声呼唤，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有些东西，她已经失去，再寻不回！但是眼前的这些，此后的岁月里，她只会牢牢的，牢牢的握在手里，再不容许一丝一毫离她而去……
整整一日，洛夫人寸步不离洛无颜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掩不住眸中欢愉的欣喜，一旁的洛云卓看在眼里，终于长长舒出口气，多长时日了，娘终于露出了笑容……
夜色渐深，洛无颜看一眼外面，轻声道着：“娘，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洛夫人心里虽是百般愿意，却还是摇了摇头：“娘老了，夜里容易醒来，扰了你休息。”
洛无颜还想再说些什么，看见大哥投来的视线，终究没有道出口。
告辞娘亲，她和洛云卓一路走到后院。
“颜儿，一路劳途，该是累了，你好好歇着，啊？”大哥语中浓浓关心。
“我不累，就想同你说会话。”洛无颜看着面前的人，似乎也只有在她血脉相承的亲人面前，才会露出小女儿的娇态。
洛云卓笑着，满满宠溺：“好，大哥舍身陪佳人！”
“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后院，那样久违……
进了屋，铃云奉上一壶茶，便退到外面，留给二人独处的安静空间。
短暂的沉默，洛无颜看着窗外浓浓的夜色，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轻的声音幽幽远远：“一年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洛家的笑话，等着看权倾朝野的洛家如何垮掉……”
洛云卓手中的动作一僵，看着聪慧过人的妹妹，只是静静注视着。
忽然，洛无颜的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是释然，也是欣慰：“他们怕是要失望了，因为洛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脆弱和不堪一击！”转回视线，望着面前沉默的眉眼，吐出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哥，我要看着洛家在你的手中一天天繁盛不衰！”
那是世世代代祖辈守护的氏族，而今，这责任落到了他们这一代，只会令洛氏更加繁盛……权利和荣华，向来不是她所追求的，但是唯有权利才能保得洛家世世平安！面前的这个男子，这个洛家从此的守护神，她知道，他做的到！
“我相信你，因为你不是别人，是我从小敬爱仰慕的大哥！是我无所不能的大哥！”
那声音温润柔和，却有穿透人心的力量，洛云卓看着面前的人，重重的颌首。
无语抵千言……
良久的沉默，洛云卓倾近，揽住她纤细的双肩，定定望着她：“颜儿，洛家，我会守护！而你所做的，只有，让自己幸福！”
洛无颜偏首侧了头，靠在他的肩膀，一如小时候，喃喃道着：“哥，你不知道，重新回到这里，我需要多少的勇气和决心，见到你和娘一切安好，见到府中的亲人，我便觉得再多辛苦都是值得的！”
靠着的身形一颤，听出她语气中的酸涩和忧伤，心里，一阵难过……
那日进宫，得知颜儿遇劫前后的种种，他只恨自己将她一人丢在那遥远的江南，早在中秋之前，皇上要下江南时，他心里便有隐隐的不安，却不曾想到两人竟是真的就那样相见了，该叹缘分的牵引，还是命中注定？
关于他们两人的事情，他也已经自五王爷的口中约略知道一些，虽然有些遗憾终其一生也无法弥补，可是那个人能为颜儿做到如此，也算是用情至深！
毕竟他是皇上，是九五至尊，可是却为了一个女子频频低头，也已然足矣！但是颜儿不是一般的女子，看似温和的性子，却是比任何人都倔强，她不想回来，任何人便强求不得！直到今日见了她，她原以为，过去的一切，她已经可以放得下，可是那满满的忧伤和脆弱又是从何而来……
转眸，看着低敛的眉眼，洛云卓颤颤问道：“颜儿，你，还是不能原谅他么？”
洛无颜一怔，视线望进黑夜：“不是不能原谅，只是不能释怀，哥，你知道么？每每梦回之际，我眼前萦绕的都是爹爹熟悉的面庞，可恨我，竟然在他死前都无法见他一面！这样的遗憾，这样的伤痛……哥，纵使他为我做到百般低头，纵使我压抑着自己的内心，努力告诉自己，我们终究还是有未来的……可是，爹的死，他难辞其咎！他曾告诉我，爹是在狱中自尽的，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那么倨傲的爹爹怎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眸中已是濡湿一片，洛无颜的泪水大滴滑落在倚靠的肩膀，氤氲起凉凉的水渍……
洛云卓沉默良久，转身，与她面对面，一字一句清晰道着：“他没有骗你，爹爹的确是在狱中自尽的！”
洛无颜一震，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兄长。
洛云卓唇角勾起一抹沉痛的苦笑，他原以为，那封信，怕是一生都用不到了，但是颜儿没有失忆，颜儿回来了，宫里的那个人是她的爱，她未来的幸福，而他能够做的，会尽力为她做到！
片刻，洛云卓拿来了一封信，递到面前怔愣的人手中……
确切的说，那应是一块用布巾包着的破裂布料，因为能够看到撕下的裂痕，熟悉的字体，用血写成，即使在那样的时刻，亦没有一丝凌乱，一如那身铮铮傲骨！
……
洛无颜呆呆的坐着，任薄凉的风把泪痕吹干，落下，再吹干……洛云卓凝视她良久，低低的叹息，拥她入怀：“颜儿，听来送信的那人说，爹爹走的时候，很安静！他说，他终于解脱了，只是对不住娘亲，对不住我们！”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瞬间就凋零！这世上有几人会想到，曾经名满朝堂的一代辅臣，权倾朝野却忠心耿耿的洛监国，会选择那样的方式，来告别这个尘世——咬舌自尽！用着一个男子最最懦弱和不耻的方式！
遇人不淑，终身误！
将自己的一生深深锁在后宫的那个女人在听闻爹爹死去的消息时，可会有一丝一毫的动容或是后悔，亦是心痛？
爹爹留下的血书里，除了忏悔就是不舍，他说皇上是明君，经此一劫，从此，必要大哥让洛家的子孙后代繁盛不衰……他说，想见自己最疼爱的儿女一面，却拒绝了皇上的应允，因为他无颜面对他们！只叮嘱他们，要好好孝顺母亲，承欢膝下！
最后的几笔，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血迹也有些斑斑，他写道：夫人，你要忘了我，彻底的忘掉！然后，来世，等来世，那一次，我先去寻你！
恍然间，终于明白，为何娘会拒绝了她同榻而寝的陪伴，因为，她身旁的那个位置，是爹的！无可替代！
那个端庄温婉的女子，用她的隐忍，她的宽容，她不离不弃的陪伴得到了丈夫的心，却无法救赎他曾经的罪孽……原来这世上最痛苦的爱情，是相爱，却已经天人永隔！
握着手中的血迹斑斑，洛无颜浑身颤抖，龙天越是真的想要放他出来的，可是在他去往牢中时，见到的是爹爹冰冷的尸首！他许是早已预料到，她不会相信，如山一般仰望的父亲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他却只字未提，只说监国在狱中身体不适，骤然猝死！他用谎言，保全了爹的一世声名，用谎言留给了洛家和她最后的尊严！可是她却用那样决绝而残忍的方式，要将自己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抹去……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哭倒在大哥怀中，似是要流尽一生的泪水……
自此，关于爹爹，他们母子三人，默契的只字不提。
洛夫人总是握着洛无颜的双手，眉眼含笑，似乎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一日，两日，十日，一个月，匆匆即过，却始终没有见到龙天越的身影，其间，李德禄来过几次，送来了好些东西，只道是皇上繁忙，请娘娘勿须牵挂。其中，最令她惊讶和欢欣的便是那套青花笔洗！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那些纹理下隐藏的细密裂痕……
依旧每日陪着母亲聊天，或是趁母亲休憩时，她在一旁安静的或临字，或看书，偶尔看着母亲投过的目光，担忧而着急，铃云和芙佩也是愈发的惴惴不安。
“卓儿，皇上，真的很忙么？”忍不住了，洛夫人便会拉过儿子，如是问着。
“恩。”洛云卓点首，这倒是真的，除了早朝，几乎见不到皇上的人影，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而洛无颜对这一切，只是淡淡笑着，一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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