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敢背弃承诺吗
东京的夏天又湿又热，凉宫奈一点也不喜欢，所幸自己是那种不易出汗的体质，短袖短裙遮阳伞，勉勉强强也就过去了。
但此刻，在阴凉的空调房内，在凉宫奈还没发现的时候，她的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你要走？去哪里？”
问完这句话后，少年就再无动静，只用一双看不见底的眸子沉沉地盯着她。
莫名地凉宫奈有种错觉，自己似乎惹怒了一头压抑已久的狮子，现在关键就在眼前，一个答得不好，就要被撕成一片片吞进肚里……
秒钟滴答滴答地飞过，在面前的凶兽按捺不住要扑过来的前一瞬，凉宫奈先一步大声道：“sToP！！”
她霍地站起来！
“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凶干嘛啊！”她一脸郁闷委屈，在对方有动作之前抢先抛出一个掷地有声的指控，“算了……今天我先失礼了，纲吉君，再见。”
拎起包包凉宫奈就要撒丫子撤，手却被牢牢握住。
“奈子，这种楔招是骗不到我的。”沢田纲吉冷静地说，“把话说清楚，再走。”
……
可恶兔子姬你突然这般英明神武是要闹哪样！刚才还那么吓人的放杀气……是我的错吗？是我激发了兔子的黑人格吗！都是我的错可以吗我不该乱开玩笑的我错了啊啊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的凉宫奈，泪目回头：“我说得很清楚了啊……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真的。”
对方静静地审视了她半晌。
“只是玩笑而已？”
凉宫奈拼命点头。
腕上的力道终于稍稍松懈，凉宫奈用力抽回自爪子，呆呆地望着上面一圈红痕，抬头看沢田纲吉，眼神写满控诉。
“对不起。”对方很干脆地认错，靠过来似乎想看一下她的手，凉宫奈咻地退开。
棕发兔子停在原地，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很委屈很无辜地看着她。
“我怀疑你现在身上某种开关还处于turnon的状态，抱歉那个，请先不要靠近我。”虽然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看起来很纯很无害，但手腕的痛坚定地提醒凉宫奈“兔子抽风请勿速速奔出千米外避难”。
奔出千米什么的不现实，不过保持一定完全距离还是做得到的。凉宫奈谨慎地看了沢田纲吉一眼，低头揉手腕。
卧槽，都肿了。
越想越觉得这伤来得好没天理，凉宫奈恨恨地瞪了对面的少年一眼，“你究竟抽的什么风？”
“……抱歉。”眼神微暗，沢田纲吉再次道歉，却绝口不提自己失态的原因，“让我看一下好吗？”
凉宫奈看着他不说话，沢田纲吉语气更软：“奈子……”
少女站在原地，委委屈屈地望着他，沢田纲吉慢慢走近，她没躲。
仔细看了看伤势，沢田纲吉下了结论：“冰敷，很快就会好了。”转身似乎要去找冰袋，凉宫奈没阻止他。
她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垂着眼，像是在思考什么。
沢田纲吉走到门边，回头，看了凉宫奈一会儿。她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
转身，轻轻阖门，沢田纲吉步履沉着地朝总柜台走去，脑子里却乱糟糟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她说，我要走了，阿纲。
似一道闪电劈开那些日渐黯淡的记忆，那些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另一个世界的奈子也是这样，笑着对他说她要走了。
然后她就真的消失了，去了Primo的时代。
这个世界的奈子说她要走了，接着又解释那只是个玩笑。
“玩笑吗……”
周围静悄悄。
长长的廊道，只有他一个人。只有自己的心跳，一声，两声。
玩笑？
“这一点也不好笑，奈子。”
这句一直堵在胸口的回答，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出口。他怕自己说话的时候，语气会无法控制的发冷。
不想吓着她，不想她害怕自己。凉宫奈一直不喜欢黑手党。虽然那个世界的凉宫奈从没明说过，但他心里很清楚。
更确切地说是，凉宫奈看不惯所有会导致流血牺牲的事。黑手党只是其中的佼佼者……
所以她大学才去了中国吧，远远地避开他们……那个世界的奈子。
这里的奈子，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
……
握着塑料袋，沢田纲吉推开门，里面的少女望过来。
“挺快的么。哦，冰袋拿到了呀。”
视线从袋子移到少年的脸上，凉宫奈笑笑，扬扬手里去皮的苹果，“干得不错嘛纲君，奖励一个苹果。”
“手受了伤了就不要动了。”他接过那颗苹果放在一边，探手自袋中取出一盒酸奶，插上吸管塞进她没受伤的右手。凉宫奈惊喜地夸了两句，喜滋滋地喝起来。沢田纲吉坐在一旁，捉过她的左手，细心帮她把冰袋固定。
凉宫奈吸着酸奶，看棕发少年在自己的左腕上小蜜蜂似的忙忙碌碌……冰凉的冰袋和温热的指腹，混合成一种微妙的熨帖感。
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味，纯白的墙与窗帘，安静的病房，被小心呵护的感觉……一切都让凉宫奈微微恍惚。
“我很少上医院的。”她忽然道，眼神有悠远回忆的味道，“从小体质就很好，军训时在太阳下直直晒一个小时也不会晕倒……唯一一次病得要住院，是刚上小学的时候。”
沢田纲吉静静地听着。
“那时和妈妈一起回外婆家，我和妈妈……走散了，我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很久，下雨天，我又不记得回外婆家的路。”
她的语气很轻，比一张纸更轻，像怕惊醒了那个在雨中淋得浑身湿透的小女孩。
“直到妈妈找到我，把我送到医院，一住就是三天……因为是第一次住院，所以记得非常清楚，也是这样白惨惨的墙，难闻的消毒水味，还有没完没了的清水白粥……”
她撇撇头，似想甩掉回忆里恶心的白粥……然后又停下来，发呆不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我失踪了三天。”终于，她继续，“妈妈找到我的时候我烧到四十一度，高烧说胡话，连自个的妈都不认识，胡乱言语要找什么‘棕色头发的哥哥’……”
沢田纲吉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凉宫奈却没发现，吃吃地笑起来，弯起的眼里情绪复杂，暖色里掺着空虚迷茫。
或许那并不是一个小女孩的胡话……可还有谁能知道真相呢，连她自己的记忆里都只有一片灰茫茫的雾霭。
她终于止了笑，偏过头来望着沢田纲吉。
“很有趣吧。小女孩的秘密往事哟。”她眨眨眼，“那么，我告诉了你一个秘密，你是不是也可以还我一个呢？”
她说他有一个秘密。
但他的秘密其实何止一个。
“你想知道什么？”他语气平静。
“唔……”她点着下巴，“就说说为什么你刚才那么生气好了。”
见他不说话，凉宫奈又道：“或者这样问：另一个世界的凉宫奈对纲君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沢田纲吉眼神突地暗下去。
“我实在想不出刚才你那么愤怒的理由，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凉宫奈耸耸肩，“后来我想到，大概问题不是出在我身上，只是我倒霉地被当做替身了。”
“……不是。”
“什么？”
“不是‘替身’。”他蹙眉，有些苦恼，“应该说，你和那个世界的奈子本来就是一个人吧……”
“停。”凉宫奈做了个手势，“不，你要搞清楚，我们不是一个人。也许起点一样，不过最后我们会成长为两个不同的个体。”
“你懂吗？人是由一段段记忆构成的，遭遇不同的事就会形成不同的人格。举最简单的例子，那个世界的奈子遇到的沢田纲吉和我现在面前的这个沢田纲吉，并不是一个人，所以我们对你产生的看法也会不一样。”
她定定地凝视他，似要把这些话印到他的脑子里。
“我们不一样，所以那个世界的奈子做的决定，不一定就是我会做的。”
其实她最想说的就是这一句而已。
虽然不清楚那个世界的奈子究竟怎么了，但通过沢田少年的反应也能猜度一二。
大约是许下了什么承诺然后又离开了吧……可恶那个凉宫奈怎么想的！虽然兔子姬很软很好欺负，但是黑兔子绝对是奈子不可承受之重啊QaQ！
今天不把话一次说清楚，以后不知道哪里又会踩雷，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替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还债！
坚定地望着沢田纲吉，凉宫奈整个人都亮闪闪地写着“wearedifferent”。
明亮的夏日，安静的病房，神情严肃的少女。
“……你知道giotto吗？”沢田纲吉终于出声，问的却是一句令凉宫奈莫名其妙的话。
“giotto的话，不就是彭格列一世嘛。”她最新一篇嫖文的对象，不过正文还未遂就被发配到这里来了，“当然知道啊，怎么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色莫测，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所以说他究竟想看出什么来？凉宫奈觉得眼前的人简直颠覆了她一直以来对兔子姬的印象。喂喂纲吉君，要对得起你的人设啊，这种深沉的表情真的不适合你，拜托快恢复那个傻乎乎的热血纲吧！
深沉的纲君又问了：“喜欢他吗？”
“……哈？”一头雾水，凉宫奈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少年你还好吗，需要姐姐把冰袋让给你咩？”
“回答我。”
“……好吧我喜欢他。”
对方的脸一下子比夜色还黑！凉宫奈慢条斯理地补了句：“但只是对偶像的喜欢而已。”
久久，听到仿佛磨牙的声音，“……真的？”
当然是假的！不喜欢他姐嫖他作甚。
“当然是真的！”
沢田纲吉相信了！他松了口气，展眉一笑，眼神明亮。
“太好了。”
凉宫奈也跟着笑了，刚笑了两声，就听到沢田纲吉轻声问：“那，奈子，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您随意。”
沢田纲吉盯着凉宫奈：“奈子，讨厌黑手党吗？”
“……”
沉默。沉默。
她垂着眼，笑容褪去，脸上表情云淡风轻。
彭格列十代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耳旁有声音在轻笑：她讨厌黑手党，她讨厌你，她厌恶这一切……
“凉宫奈是喜欢纲吉的。”
少女的声线低柔却清晰，依稀裹着淡淡的笑意。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沢田纲吉怔怔的，耳边的声音陡然消失了，眼前突然铺展开一片灿烂日光，闻到暖春的味道。
他看到少女扬起头，秀气的眉舒展着。她凝视自己，唇角微翘，眼色柔和。
“所以，至少现在，我会陪着你。”
声音也很温柔。
但沢田纲吉突然就明白她所说“喜欢”是什么。
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可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很深很深的喜欢……
但不足以影响她为自己决定的人生。
目光凋零成灰。
他望着她，眼色难过。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她似有歉疚，但却毫不退让。
……果然。她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凉宫奈从来都没有变过。她从来都知道怎样会让他最疼。
这房里的空调开得真是太低了……他觉得有点冷。
他想自己大概需要一些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帮他把冰凉的指尖暖起来。
“……那么，就陪着我吧。直到你要走的那一天……”
俯身，他拥住她。感觉温热从那具柔软的身体上传过来，浸染了他发冷的掌心。
啊，就是这样的温暖，就是这样的，这样的……
无法放弃的心情。
所以……抱歉。
这一次，我会抓住你。紧紧抓住，就算你哭也不会松手。
“奈子，要走的话，至少会先通知我一声吧。”
“……啊……啊，嗯……”似乎因为突然的拥抱而有些呆滞的女音。
“那就好。”
在那之前，先让我们和平相处吧。
“不可以食言。”他低低道，“如果食言的话，我就……再也不给你买酸奶了。”
——把你捉起来，关进高塔里，像童话里的糟糕女巫那样，每日每日……除了我谁也无法靠近，即使阳光在这里也必须严格实行供给制。
用最柔软的绒垫托着你，在黑暗中，珍而重之地亲吻拥抱……
直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怀里的少女似乎在发怔，很久才抬起手，迟疑地拍拍他的肩。
“我知道了……那个，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不要。”懒洋洋，头深深埋在女孩的发里。
“那个，其实我想说，冰袋掉了，手有点疼……”
“……”微微僵硬地退开一点，郁闷看过去。
“……”表情无辜。
……
……
凉宫奈没想到，就在自己立下承诺的当晚，库洛洛告诉她——
sK之神说，她该离开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