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踏枝：别有笙歌地
从老掌柜的屋里出来，阑珊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如她所想，青泽很快就过来敲门了。
“姑娘，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告诉朱大娘子了。”青泽掩上门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姑娘当真要去看个究竟吗？”
“不是我想去看个究竟，是知韵想呢。”阑珊淡淡说道，“或许能够帮到知韵一些，也未可知。知赋呢？”
“今天李公子来了，不知道走了没有。”青泽说道。
阑珊的眉心微微一动，问道：“那秦公子来了没有呢？”
青泽想了想，方才说道：“来了呢。姑娘问他做什么？”
阑珊摇了摇头，说道：“待李公子走了，你让知赋来找我吧。”
李公子往常总是来得早，去的也早的，阑珊本以为等不了多久，却没有想到一直在房里等了半个多时辰，还不见知赋的踪影。奇在知赋没有到也就罢了，连青泽也一去没有了消息了。
阑珊心中奇怪，循着通往暗室的走廊走了过去。
忽然听得众人一阵喧闹的喝彩声之后，厅上忽然又静了下来。阑珊从暗室里往外一看，却看见知赋和李公子的坐席上，一个女子施施然站在那里，对着四方顾客行了礼，婉声说道：“小女子方才这一曲，是为了答谢知赋姑娘的赠曲之德。却多谢各位贵客捧场了。”
这女子身材苗条，举止有度，却是二等花牌横波。
下面众人纷纷说道：“好，知赋姑娘的词填得好，横波姑娘的歌儿唱的好。.你们二位可以并称词曲双绝。”
知赋也站起了身，行礼答谢客人们的夸奖。
“还请横波姑娘再唱一曲，让大家开开眼界，方才姑娘刚开始唱的时候，不少人还在猜拳饮酒，没有听请楚呢。”
“横波姑娘，再唱一曲吧。”
阑珊知道，是知赋为横波做了词，横波学习了之后唱了出来，却受到了大家的赏识。听众人的语气，一开始横波应该是走到知赋的席上，给知赋和李公子唱的，却不想听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变成了人人都静听横波唱歌的局面。
横波看了看知赋，朗声对众人说道：“多谢各位尊客的抬举捧场，小女子实在感激不尽。只是……知赋姐姐虽然给小妹写了三首新词，每一首都是极尽精妙的。可是小妹资质鲁钝，生怕自己唱的不好，又生怕带累了知赋姐姐的好词，所以每一首学起来，都是极郑重极费事的。今日刚刚学会了这一首，想着来谢谢知赋姐姐，所以才一时冒昧唱了出来，不想各位尊客竟如此捧场的。剩下的两首嘛——”
横波说着微微顿了一顿，整个大厅都是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众客脸上，多数都带着期盼的神色。当然也有例外的人，比如坐在墙角落里的秦公子，只是悠闲地喝着茶，还有西首花相楼上的董大爷，居然还在低低地跟知弈呢喃些什么。还有许多柒知楼的小姐们，也都未必人人是心悦诚服、诚心欢喜的神色，只是她们都是严格受过阑珊教导的人，不管心中如何，脸上却没有人公然露出不悦之色。
“横波实在没有演练好，却不敢在这里唱的。因为唱得不好，众位尊客不过对横波一哂，知赋姐姐的好词，小女子却是不敢不敬的。”横波声音清朗，大厅中人人可以听到。
有些客人面面相觑，却有人喊道：“那打什么紧，横波姑娘快快唱出来，给大家听一听。”
“横波姑娘太客气了，唱一首词对你们来说轻而易举，有什么需要演练的。”
横波只是歉然拒绝，却并不答应。只是说道：“只要我一日里多多用功，明天晚上第二首也就有了。”
方才横波只是对着李公子和知赋小声的唱，然后离得近的都渐渐止住了说话，而厅中离得远的客人多数是发现别人都静下来了，这才停止说话，开始听歌的。所以许多人其实并没有听完整。那样美妙的歌声，听见一半就没有了，确实是一件憾事。
听众人说得热切，角落里一个声音忽然说道：“方才那一曲许多人都没有听完全，半曲歌声固然不足畅怀，半阙词更是让人心中无法猜测。不如横波姑娘再将方才的那一曲唱一遍如何？”
众人哄然叫好答应，阑珊却留意看了看，说话为横波解围的人正是坐在角落里、一向没有人陪的秦公子。
横波行了一礼，略清一清嗓子，便唱了起来。歌声高处清亮而不飘忽，低处润泽而不嫌厚重，高高低低，有起有落，直听得众人心旷神怡。正是《鹊踏枝》的韵律调子。
宋初的宰相晏殊有一首《鹊踏枝》，写得十分精妙，流传开来，个个行院乃至勾栏里面的女孩子，没有不会唱的。其中有一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更是成了人们争相传颂的名句。
而知赋的那歌词听起来，严正工整，却比同叔的词，更多了三分气象：
紫府群仙名籍秘，五色斑龙，暂降人间世。海变桑田都不记，蟠桃一熟三千岁。
露滴彩旌云绕袂，谁信壶中，别有笙歌地。门外落花随水逝，相看莫惜尊前醉。
来行院的客人中，自然有胸中无甚才学，只是拈花问柳的寻常俗客，也有许多半醋瓶的文人，懂得一些诗词文章，自以为风流潇洒，最爱到烟花之地寻那些有名的女子，卖弄文雅的。当然也有的一些，是真正有才学的文人雅士。不过于是真正有才学的人，愈不喜欢张扬罢了。
阑珊听了横波的曲子，不由得暗暗点头，再细辩词意，前半阕气象恢弘，大有飘渺出尘之感，后半阙却是像在无意间流露出了心中的感叹，由出尘而渐渐归真，实在是构思精巧之作。
曲声将尽，更是加倍地曲折婉转，极尽声音高低迂回变换之妙。
终于声音越转越低，越长越轻，最后悄悄散落，如同缓缓渗进了听客的心里。
一曲既终，大厅上人人皆是敛声屏气，许久，方才发出了哄然一阵掌声和叫好。热闹之意，一直远远送到了杨楼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