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风雅骑士的征伐歌（上）

    “叮铃铃铃——”

    “来了，稍等哦。”苍后以优雅的动作放下满杯的红茶，将右手边的电话接了起来，“理事长室……啊，你是器乐部的学生……初二的？不用紧张，有什么事慢慢说就好。”

    接着是约有三分钟的沉默。

    理事长的眉头疑惑地皱了起来。

    “什么……你说要指定雅歌？”

    高中部多媒体教学楼三层，第一音乐室——

    今日上午使用这里的是一年（8）班。配套了环绕立体声音箱的高级设备静静播放着悠扬的歌剧，教师手持乐谱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下大多学生却在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补觉，还有默背英语单词的、做数学题的、看闲书的……简直令人对高雅音乐的同情油然而生。

    其实，还是有认认真真地欣赏着的人存在的。

    音乐室的靠窗一角端坐着一个少年，一手托腮，一手则在桌上随着节拍轻轻地描来描去。半阖的双目的颜色仿佛晴空下的湖水，柔软微卷、顶端翘起一小撮的头发在阳光映照中，如万点砂金般璀璨夺目。

    “当晴朗的一天，在那遥远的海面，悠然地升起一股青烟，有一只军舰出现。那只白色的军舰，慢慢驶进了港湾……”

    普契尼歌剧《蝴蝶夫人》中最有名的、女主角的咏叹调《晴朗的一天》——没记错的话，他的社团最近好像就在排练这出戏吧。

    “……我耐心地等待，等待着和他幸福地相见。那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有一个身影出现，正急忙走向这边……”

    团长一定又会让他反串女主角。这次的角色可是日本人哦……呵呵，还真有点想看他穿女式和服的样子。

    “当他来到家门前，他将会说什么？他会把‘宣蝶’声声召唤，但我却默不作声悄悄躲在一边，让他来寻找，让我们这次见面，更加激动心弦……”

    “……同学？秦雅歌同学？”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遐想。“看你的样子听得很专注啊。难得有你那么认真的学生，我总算觉得带这门课有收获了……”年近四十的女教师边故作无意地拍雅歌的肩，边满面笑容地说着，“以前听过《蝴蝶夫人》吗？知不知道大致剧情？”

    雅歌被问得莫名其妙，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一点而已，其实我对音乐没多少研究……老师不知道吗，我是文学社的啊！”他回以对方期待中的阳光笑容，“依我个人之见，这部歌剧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如果当年普契尼把它写成小说，也许外国文学史上又会多出光辉灿烂的一笔吧。”

    顿时室内一片沉默。与音乐女教师被迷得七荤八素的模样相对的，是（8）班学生们明显表示“我鄙视你”的表情。“又故意去和雅歌同学搭讪，也不看看自己都是欧巴桑了……”女生甲叹息着关掉MP3。“得啦，从换她教我们音乐开始就这样了。”男生乙抄着物理作业嘀咕，“狡猾的家伙，仗着自己是老师就占我们班花的便宜……”

    说明一下，（8）班唯一的骑士团成员、“吟游骑士”雅歌是全班2/3女生和至少1/4男生心中的完美偶像。至于为什么将一个男生称为“班花”而不是班草，其原因始终不得而知——也不必深究了。

    下课后的走廊里人声鼎沸。旌姬打着呵欠走出教室，随意地趴在楼梯栏杆上呼吸起新鲜空气来。“布雷顿，现在周围那么吵，我们可以说说话喔。”她轻声提示项链里的吸血鬼，“同学们不会注意的，顶多以为我在自言自语呢。”

    “……既然您允许，其实我也有事想对您说。”数秒的安静过后，布雷顿才犹豫地开口，“不是要给您增添困扰，但从几天前开始我就感觉到了：这学院里多了一个强大的‘气息’，就在距我们不远的地方潜伏着……很危险，旌姬小姐，要小心。”

    “强大的气息？！人工兽还是钢铁神宫的干部？”黑发少女立刻慌了神，“魅堂大人，还有其他的骑士有没有发觉？”“不……希望您小心的原因是，那个气息是冲着我来的。”吸血鬼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语调也从警戒变成几近咬牙切齿，“还记得我说过的范•；海辛家族么？本以为被宇文家封芋他们已经放弃我了，想不到……我不会认错的，绝对是他们的血的气味！他们追到这里来了！！”

    对血族来说，除了阳光没有比“狙魔人”更危险的敌人了，尤以最负盛名的范•；海辛家族为巨。在欧洲历史上，这一族存在的时间几乎与血族一样长，代代都有强大的吸血鬼猎手诞生。他们或与教会结盟，或独自游历，每年不知有多少血族命丧于他们的银弓之下。“可……可是，范海辛是英国的吧！如果有外国人来到海牙学院，我们怎么会不知道？”旌姬半天才提出一个自以为接近根本的问题。“的确。我后来又用心感知过，血气不像我以前接触的那样纯正……”布雷顿吐了一口气，“所以，来到此地的恐怕不是真正的‘范•；海辛’，而是他们的分支或者仆人！”

    “那，你的意思是……”

    “这是血族摆脱不了的命运，我早就有觉悟了。但是，我不能牵连没有关系的您！”吸血鬼激动的力量椅着项坠，“一旦被发现，就让我去和他们战斗，让我自生自灭吧……小姐到时千万不要插手，范•；海辛视使命高于一切，如果妨碍到他们，您也会被怪罪的……”

    喀地一响，黑发少女把手指的骨节捏得出了声。

    “不管你以前和他们有什么过节，我们才刚订契约啊！我作为主人难道不该为你负责吗？！”旌姬放低了嗓门吼道，“你几十年来都没有害过人，如果还对你见死不救，我怎么当一个合格的骑士……布雷顿，怎么能说这和我没有关系呢！”

    “旌姬……小姐……”

    面对这样的主人，年轻的吸血鬼也一时失去了语言。突然间旌姬按住项链直起身子，转向几步开外站住了的身影。“啊……打扰到你了么？”金发骑士愣了一愣，马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致歉。

    “没有没有！您是……秦雅歌大人吧？”旌姬记得，自己还没有与这位骑士正式说过话。“太客气了，旌姬，既然是同年的人，还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吟游骑士”行礼似地点了点头，“真巧啊，我虽然经过（12）班不少次，但今天是第一次遇到你。”

    “嗯……那么雅……雅歌，你是要去办什么事吗？”随从少女勉强把“大人”二字吞了回去。“对啊，去文学社开会，今天好像要商量出新一期社刊的事。”雅歌扬起手上的诗集，“旌姬加入什么社团了吗？等到高二高三的时候一忙，可就没有太多活动时间了哟。”

    旌姬难堪地摇了摇头。据她所知，天捷是乒乓球社的成员，彩莉属于计算机部，星晨是足球队队长，叶莺好像是歌舞团的——没有参加社团不是因为懒，而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特长。“没关系，来日方长，你注意到自己的兴趣时，就可以加入相应的部了。”雅歌正真诚地提着建议，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了振动声。

    “这时候是谁啊……咦？”

    新信息内容言简意赅：“马上来理事长室，大团长有特派给你的任务——上官魅堂。”

    “雅歌，这位就是要找你的人。噢，你们也来了？都听听吧。”

    理事长室里，苍后和蔼地接待了一位头发很短、看起来颇腼腆的中等个头男生，以及魅堂和凑巧跟来的叶莺。“秦雅歌学长你好，我是初二（6）班的徐海，器乐部部长……”那男生谨慎地向面前的骑士问好，“其实我本来没想到，但听叶莺学姐介绍，就觉得找你应该是最好的……我们部最近买的一架钢琴总是闹……‘闹鬼’，可以拜托你去看看吗？”

    雅歌疑惑地一偏头，脑袋上高高翘起的一撮金发也晃到了一边。

    “可以具体描述一下吗？”

    “是这样的……”徐海看看认真听着的三位骑士，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关于钢琴的怪事，“那琴是上星期天买的，买来的那一天白天都没什么，但是黄昏我去锁器乐室的门时，就看见上面趴了一个暗紫色的怪物！我吓得门都没锁就跑了，但第二天再看又没了……接下来几天，我们部里又有好几个男生看见钢琴上有怪物，可他们看见的都不一样……”

    “等等……都不一样？”魅堂提出质疑。

    “唔。”徐海肯定地点头，“有说是长羊角的魔鬼的，有说是喷火龙的，还有说是狼人的……奇怪的是，看见怪物的都是我们男生，部里的女生也同一时间去看过，可她们都说什么也没有！”

    叶莺在旁边摆弄了半天羽衣，好久才问：“那个……校，除了只有男生见过，还有什么共同点吗？”“共同点的话……对了！我们都是太阳落山后才看到怪物的，白天从来没有！”徐海叫起来，又马上转向雅歌，“学长，这个……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吟游骑士”示意他等等，接着对叶莺挑起了一边眉毛，“‘御座左侍卫’叶莺大人啊……明明是身为初中生的你比较方便，而且同为‘文艺三骑士’之一，你为什么不接下这件事？”

    “谁让人家对乐器一窍不通啊！是钢琴，钢琴闹鬼耶！万一要用到乐器知识的话怎么办？况且不是说了‘女生都看不见’吗？”六条辫子的少女噘起了小嘴，“雅歌学长，这明明是你的专业领域嘛，魅堂大人说呢？”

    “真是的，叶莺，看你这样子哪像个御柱啊。”苍后代替“牙之御座”笑道，“不过也有些道理，雅歌是团里唯一以‘乐器’战斗的骑士吧？这个事件由你解决最有效率也说不定哦，你认为如何？”

    金发蓝眼的男生沉思了几秒，微笑着拍拍徐海的肩膀：

    “看来文学社的会议要缺席啦……不过既然需要我，那么我‘吟游骑士’秦雅歌就接受这个任务了。”

    徐海高兴地跳了起来，魅堂随即说道：“雅歌，文学社那边我会派人去替你说明，今天抽得出时间么？晚自习之前过去看看，也许能很快查出真相。”“大人放心，我下午第三堂有语文小考，不过晚自习完全没事。”雅歌轻松地把手一摊，“对了……这个任务，可否请各位别让阿琳知道？”

    叶莺和魅堂愣了一下，很快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对‘毒蝴蝶夫人’保密的。”

    黄昏下的初中部十分安静，除了初三学生要上晚自习外，其他学生都早已放学回家了。雅歌向班长说明后，便带着书包来到了初中部的行政楼。“第三层，从右边数起第四个……”他回忆着徐海的说明找到器乐室，拿出备份钥匙开了门。“吱……”木板门缓慢地开了一条缝，雅歌小心地向里一瞥，除了乐器什么都没有。

    “呵呵……还没到怪物出现的时间吗？”

    “吟游骑士”微笑着自言自语，轻巧地闪进去后立刻将门反锁好。万一在这里爆发战斗，骑士有避免将普通学生卷进来的义务。谁知当他再次转身的时候，室内就多了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钢琴上坐了一个少女。

    典型的欧美式波浪卷发，深蓝色含笑的大眼睛，白皙的肌肤，还有与季节十分不搭调的暴露穿着。

    虽然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但怎么看都不对劲。

    “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闹鬼钢琴’？”

    不知为何，雅歌只觉得一股寒意直从脚跟蔓延到发梢，但他始终保持着平静的表情站在原地，只是右手移到了战徽上：“小姐，你要弹琴的话就不该坐在那里。还有……你不觉得冷么？”

    美少女嫣然一笑，跳下钢琴走了过来，步伐几乎比猫儿还轻，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真是漂亮的少年，比我最近见的那几个好多了。”她流露出魅惑的眼神，将手指抵在唇上望着雅歌，“不过……你不害怕吗？你应该有听说过，这个房间会闹鬼喔？”

    “噢，难道你想说那鬼是你吗？若世人对鬼怪的定义如此，这个世界真的是颠倒了啊。”

    “嘻……你说话好像诗人哦，好有趣。”美少女笑得更甜了，又凑上前几步。“诗人？我本来就是。”金发骑士的笑容也保持不变，“今天我只是来凑凑热闹，没想到有意外收获呢……等等，有件东西也许可以和你分享一下。”

    “真的？”少女兴奋地上前搂住了雅歌的脖子。他用眼角微微一瞥，低声地说：“对，马上就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啊？”

    “先把爪子收回去如何？”

    “——！！”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雅歌用膝盖猛地将少女撞飞了出去。同时摘了下来的战徽突然光芒四射，等待着主人的一句现形命令——

    “奏响吧！‘俄尔浦斯’！！”

    “什么！你……！”

    美少女的身体在半空翻转一周，咚地一声落在了钢琴之上。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副甜美竟完全被青面獠牙的狰狞相貌所取代，举在胸口的双手上，也生着能瞬间致人死命的弯曲长爪！“你……是怎么察觉的？！”她气急败坏地吼着，银铃般的嗓音也变成了野兽般的粗哑。

    “因为我不是一般男生……正式介绍一下吧，在下是海牙骑士团‘吟游骑士’秦雅歌，别称‘文艺三骑士’之一。”

    平静地回答着的少年手里，多了一架高约30公分、整体雕成西洋飞龙状的黄金竖琴。“我大概了解了：太阳下山后才开始活动，长有铜脚，能够随意变成怪兽，对女性不感兴趣，却喜欢变作美女引诱男子再杀掉他们——”雅歌一手放到琴弦之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希腊神话中与拉弥亚（Lamia，专食儿童鲜血的女怪）同为冥界女神仆从的‘夜魔’吧？”

    少女一时无语，体形却开始撕裂衣服膨胀，背上伸出了粗壮的骨刺，四肢也长出了暗色的兽毛……最后，一头似龙非龙，似狼非狼的怪兽重重跳下钢琴，口角流着浑浊白沫，四脚刨抓着地面落在了雅歌面前。“吾名为‘恩普萨’（Empusa），冥府之女神赫卡特为吾主人……”它低沉地咆吼着，“如今，应此处的某人召唤至此……海牙的‘骑士’要全部杀掉……杀掉！！”

    三分之一都被乐器填充着的器乐室里，凶险的气氛一触即发。

    一场恶战将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