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同他说话还是保持沉默。他为什么特地到我门前来呢？

    ——《园丁集》

    天元工地一战的结果，直到下周二才被骑士团所知。总是很低调的烈娜也光顾了理事长室，和旌姬一起说明了全过程。“果然是人工兽作祟吗……”苍后若有所思地托起下颚，“‘射猎骑士’，你这次干得不错，旌姬也辛苦了。”“大人过奖，”烈娜鞠了一躬，“最后还是多亏了旌姬的计策才消灭了‘岩铠’，我只是助战而已。”

    “不用如此谦虚，苍王对你们两个的表现很满意。”苍后笑道，“这样皇庆路的工程就安全了，希望圣诞节前不要再有什么乱子——旌姬，你先到活动室去吧，我和烈娜还有话要谈谈。”

    旌姬赶紧行了个礼，带上书包跑到了五楼。魅堂暂时在教室里没来，当她推开活动室的门时，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沏着茶的蓝发少女身影。“……佳，佳丽？”旌姬差点撞到门板上，“你、你也在啊……”“下午好，旌姬。”对方竟然温和地一笑，“要来杯茶吗？”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旌姬将视线越过佳丽，落到了书架前的靖翔身上。后者却只是做个“没事的”手势，就把注意力转回笔记去了。“谢谢……佳丽，前几天我出手太重了，没伤到你吧？很对不起！”她决定先道歉。蓝发少女愣了愣，才笑道：“别再提了。我也反省过，最后发现纯粹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感情又不是物品，可以随便转移来转移去，既然左会长对我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就只好一切随缘……旌姬，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的吧？”

    “嗯……这样就太好了！”

    旌姬大大地吐了一口气，握住了佳丽伸来的手。两人刚谈了没几句闲话，耳边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下午好，靖翔学长。”

    “啊……下午好，玉书。”

    糟糕，是秘书官——告诫过自己别单独行动的人！

    旌姬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与镜片下的那双棕色眸子对上时，不禁稍微颤了一下。“玉书大人您好！”一向乖巧的佳丽先打招呼，“训诫骑士”以点头回礼，然后便平淡地说：“蓝佳丽，我有点事要和旌姬谈谈，你可以先到‘暗箭骑士’那边去吗？”

    佳丽立刻起身离开了。玉书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先接了杯热水。“还是按捺不住跑去了啊。”他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我听说战斗过程了，你把勇气和智慧结合得不错……但如果没有‘射猎骑士’，你能保证结果不变吗？”

    “烈娜学姐不在的话，布雷顿也可以帮我……”

    “那是因为战斗时间是晚上，吸血鬼可以无所顾忌地活动；但换成白天的话呢？”玉书用一个指头敲了敲桌面，“对骑士来说，接受外来帮助并不是什么羞耻，最重要的是要考虑全面：地点、时间、体能、精神状态、心情……就像一块马蹄铁可能导致一场败仗一样，战斗结果会被无数的因素所影响，所以一点也不能大意啊。”

    旌姬哑口无言。她愣了好半天，才认真地点点头：“您说得对……玉书大人，谢谢您的教导，我会记在心上的。”“不用客气，向团员们提供战斗建议和精神指导是我‘训诫骑士’的职责，你只要别认为我在教训你而怨恨就好。”秘书官淡然一笑。

    想想也该去找魅堂吃晚饭了，旌姬向室内众人打声招呼便出了门。谁知门扇一开，游光主仆、天捷和雅歌四人正倚着墙小声聊得正欢。

    “咦……？你们在外面站了很久吗？”

    “哟，旌姬！玉书讲完了没？”天捷立刻凑上来问。“我们是五分钟前来的，不过一听到玉书正在‘训诫’，就决定还是等等好了。”剑仪笑着耸耸肩，“旌姬，这次是你运气好，他没讲太久。”

    旌姬顿时冒出一阵不好的预感。“玉书学长……他很能说吗？”她小声地问。“那还用说，如果他开始真正的‘训诫马拉松’的话，最少也要20分钟。”红发祭司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我就被他说教过一次，天啊，那次我的耳朵……”“好啦，好啦，我们也该进去了。”还是掌剑官及时截住了“女王”的唠叨。

    不管“御柱”的称号多么风光，人总是还有一些小缺点的……

    “魅堂大人，我们快点去食堂吧，否则就没得吃了。”

    “抱歉，老师讲解数学测验卷才拖了堂，走吧。”“牙之御座”抖了抖肩上的包。“数学？您考了多少分？”旌姬无心地打听道。

    “136。但我不太满意，比上次少了三分……你怎么了？”

    此时的旌姬，正以一团沉重的郁闷之气为背景蹲在墙角画圈。

    “96……104……102……从来都没超出过110……”

    “……旌姬，我是学理的，不用跟我比。”魅堂斟酌了一下用语后开口。“那您吃饭去吧，我郁闷一会先……”蹲着的少女嘟哝道。“这根本不构成理由！快走！”哭笑不得的骑士干脆一把拉起随从直接往食堂拖。过路学生皆目瞪口呆，除了几个比较了解状况的人。

    “魅堂大人最近话变多了，不知是不是旌姬的影响？”经过的玉书习惯地推了推眼镜，“骑士和随从之间的互动关系……可以用这个题目写一篇报告交上，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没有随从呢……”

    突然想到自己是要出去买晚饭的，秘书官赶紧加快脚步走向校门。太阳快落山了，路旁的树在寒风中瑟缩着，虽然行人还很多，空气中却莫名地有种萧条感。“有点冷啊……回家记得添衣服。”玉书轻声嘀咕道。忽然间——

    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闪过他的脑海。

    “这感觉……该不会！”还没等玉书下定论，胸口战徽里的武器就警觉地与主人起了共鸣。“你也感觉到了，‘达摩克利斯’？”他后退了一步，低声自语着四下观望。

    “错不了……是上次与我们交手过的那家伙！”

    “哎呀……我都尽力隐藏气息了，还是被发现了吗？”

    前方一棵树的树冠剧烈颤抖起来，唰地一声，只见满天碎叶纷纷落下，黑色长发的青年玩弄着金属丝从树后漫步而出，抬头便向着玉书送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训诫骑士’纪玉书，最近好吗？”

    “我还希望永远都见不到你呢——‘赫菲斯托斯’。”秘书官的手抚上了战徽，“怎么，上次没被我彻底打败你很不甘心？”“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狄亚眯起酒红色的眼睛，“我的确是来再次挑战的，不过如果没时间或没胆量可以直说，反正我的时间有的是。”

    玉书举腕看了表一眼：离晚自习开始还有约一个钟头。

    “我可以奉陪你，但绝不能在这里开战，让我指定地点！”

    “没问题，但为了公平起见，决斗的条件则要让我规定。”

    秘书官猛地挑起眉：“你还要讲条件？！”

    “作为正式骑士，公正也是美德之一吧？”

    彻底被这个钢铁神宫的干部搞糊涂了。玉书咬咬牙问道：“……你到底想怎样？先说来听听。”

    “只有一个。”狄亚故意把缠着金属丝的手指在对手眼前一晃，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武器竟转眼消失在夕照中了，“这次我们双方不用异能力也不用武器，只凭赤手空拳来武斗——接受吗？”

    起初玉书强烈怀疑自己听错了。除去能力和剑术，自己的体术在团里可是数一数二的……这条件正中自己的优势，难不成是陷阱？

    “……我同意。”

    “很好。你指定的地点又是哪？”

    玉书抬头一瞥。狄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的是海牙学院侧对面的一个——偏僻的街心公园。

    “哼……的确，战斗的话还是在人少的地方好，我可不想招来看热闹的人。”狄亚冷哼一声，唰地便消失在视野之外，玉书也立刻拔脚追上。两人一前一后抵达了目的地，“赫菲斯托斯”四下里看了一会，取出一串奇形怪状的钥匙，对着身后的小树丛一扔：

    “构成网状障蔽，附带隔音结界！”

    那金属的小东西突然在空气中膨胀开来，瞬间分解成无数细丝，几秒之内就交错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像捕鸟场一样把二人团团围住了。“这……”玉书猛地转头，“你想干什么？！”“避免干扰嘛。”长发青年冷冷一笑，“战场布置好了，现在开始，OK？”

    真的别无选择了。玉书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摆好了姿势。只见狄亚挺立了三秒，蓦地冲上前向他挥出一拳，玉书赶紧偏头一闪，右腿顺势直扫狄亚下盘。谁知对方轻松以左腿挡住，接着拳头猛然变掌，挟着烈风攻向玉书的脸颊。“训诫骑士”立刻本能地低头、抽脚、侧闪，狄亚一掌扑空，直接落到了玉书身后的树干上。“咔！”一道裂缝应声显现，碗口粗的一棵树，竟这样断成了两截！

    “不是吧……”玉书倒吸一口冷气。无法想象那一掌里蕴含了多大力道，双方才过了两招，狄亚就展示出了他的武斗能力。“好家伙，两次都被躲过了。”“赫菲斯托斯”眸子里掠过一丝不甘，但很快发动下一波攻势，未等对手看清便到眼前。“啪！”狄亚的右拳被玉书双腕挡下，要使左拳出击时，却被狠狠一膝盖撞上了腰。“混帐！”他怒骂一句，也提起腿来欲以牙还牙，但玉书已料到这点，瞬间撤手旋到对方身后，五指一并化为手刀，向着狄亚的后颈直线下落。“我没时间和你慢慢消磨，先让你昏过去就好了！”他叫道。岂料一击过后，对方往前一个趔趄，呼地就转过了身来，脸色和没事人一样。

    “纪玉书，你也太小看我了，以为这点力气就能叫我昏过去？”

    玉书也无法相信。刚才确实命中了狄亚的脊骨，自己的侧掌还在隐隐作痛，换做常人早就倒下了，可是……“没人教过你轻敌是骑士的大忌吗？！”狄亚嗤笑道，猛地转身一记飞腿，玉书赶紧对上左臂，却被震得向后一仰，一阵剧痛通过骨头传到身体各个角落。“也不许小看我……！”他瞪起了眼睛，突然双手抓住了狄亚的脚踝。“你……”他还没说出第二个字，玉书就猛然发力将他甩了起来。“想得美！”狄亚怒吼，硬是悬空直起身体，自由的右脚猛地击向对手左肩。“咚！”玉书被又一记猛踢逼得差点飞了出去，他连退数步撞上了一棵粗树，捂着肩直咳嗽，眼镜也几乎滑下鼻梁。“想暗算我？你还早一万年！”平稳落地的狄亚大笑，眯起眼睛欣赏起了敌人的狼狈姿态。

    “这家伙怎么回事……没有疲劳的感觉吗？！”

    玉书心头浮上一丝惊恐。打斗那么剧烈，自己已是气喘吁吁，狄亚却轻松如常。“不行了吧，纪玉书？现在投降其实也可以哦。”他冷笑着勾了勾手指。

    本以为能占优势的，没想到彻底失算了——敌人提的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谁要投降！”玉书咬牙切齿，突然一掌劈去，狄亚迅速用双手推住，同时猛地扫出了左腿。“少来……！”玉书一闪之间便还以右脚。狄亚看出两腿一时无法平衡，干脆一个后空翻退出几米开外，刚落地站稳，追来的秘书官就向他面部虚晃一招。狄亚果然中计，反射式地举过双臂来防御时，玉书迅速向他空出来的腹部招呼过去——

    一声闷响与一声半哑的悲鸣一起消散在空气里。但那个悲鸣并不是狄亚发出的。

    “跟我来这套……只是个秘书还那么狡猾！！”

    狄亚的左腿及时回救挡下了攻击，而他的拳头恰恰也重重撞在了玉书的肚子上。

    “怎么会……咳！！”

    剧痛和强烈的反胃感一起上涌，玉书根本来不及抑制，转头冲口而出地吐起来。因为还没吃晚饭，吐出来的几乎都是胃液。他正弯着腰喘得厉害，却被狄亚强行一把扯起。只听咔地一声，玉书发出一声惨叫，接下来就只有痛苦喘息的力气了。

    “别企图挣脱啦——凭你现在这模样，别说从我手里逃开，能动一动胳膊或腿我就服了你。”

    的确——玉书双手被敌人牢牢锁在背后，两腿也被分开别住，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关节只剩下脖子。“呜……你……你……”他费力地想挤出声音，但一张嘴就觉得有东西要往外涌，只得作罢。“果然，除去剑术和能力，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嘛！”狄亚在玉书耳边发出冷笑，“在强项上失败的滋味如何？‘训诫骑士’，承认你的失败吧！”

    “做……做梦……可……恶……”

    作为骑士怎么能这样就认输！可是，现在的自己……！

    大概是刚才吐得太厉害，眼边的泪水还没有干，玉书满脸潮红，才说了几个字就是一串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狄亚看着他这副样子，表情竟一时有些动摇了。“看来真的很严重……伤到内脏了也说不定……”他的语气相当困扰，“普通人挨了我那样一拳的话，绝对会当宠倒啊。”

    难得不用说话，玉书狠瞪了狄亚一眼，谁知这一眼却马上招来一句令他差点真的昏倒的话——“……对不起。”

    “什……！咳、你……你道歉什么……神经啊！”

    “神经不神经的随便吧，有件事我必须先对你说明。”狄亚的眼睛闪了下，动作丝毫未变，“我已经向上级请命并得到许可了，从此以后，你，‘训诫骑士’纪玉书，就交由我狄亚全权处理。”

    全权……处理？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将成为‘钢铁神宫’中你唯一的敌手。再换句话说就是，以后除了我应该不会再有谁来找你麻烦了。”

    “为什么指定我？！”玉书猛地转向那双酒红的眸子。“第一次不就说过了？我对你很感兴趣啊。”狄亚玩味地回看他，“和你战斗非常愉快，我可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一两次没结果就多来几次，反正我打定了主意，最后不是将你拉拢进‘宫’，就是将你——彻底打败。”

    “这不是等于白说吗！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

    “……你真的想知道？”狄亚的语气变轻了。

    玉书根本没察觉这个危机前兆，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呵……那好，如你所愿。”

    右手继续锁住玉书的两腕，狄亚的左手绕了过来，拨开他的领带，然后……开始解他衬衫的纽扣。

    玉书的大脑顿时变成一片空白。

    好冷……胸口露出来了……腹部也……

    “狄亚……你给我住手！！”

    “终于叫我的名字了？”对方轻佻地笑着，但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那只不安分的左手竟伸进了他的衣襟，直向腰部探去！“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玉书用颤抖的声音吼起来，“你把我当女人调戏吗！我告诉你……身为骑士，我决不原谅这样的侮辱！！”

    似乎再激烈的言辞也收不到玉书想要的效果。

    “……真细呢。”

    “……啊……啊？”

    “身为17岁的男生，你的腰也太细了……不懂得好好吃饭吗？还是当了‘御柱’后忙得都没空照顾自己了？”

    “你、你别转移话题！！”玉书面红耳赤。“真是死板的家伙……好好好，我宣布现在停战总行了吧？”狄亚叹了口气，“就当平手好了。刚才明明是关心你，你却当成是侮辱？真是狗咬吕洞宾。”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别笑死我了！”玉书继续一度中断了的挣扎，“既然停战了就放开我！我现在一秒也不想再看见你的脸！！”“嗯哼？尽管试试看。”狄亚笑得相当奸诈，“就算你现在是完全状态，比力气也绝不可能赢我哦。”

    “那你究竟想怎样？”感觉兆头不好的骑士稍微冷静了些。

    “安安静静听我说完不就好了……”

    手脚自由了。然后，玉书目瞪口呆地看着狄亚为自己重新扣好衬衫，系好领带，随即双手一摊：“这样满意了吗？”

    面对这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一向聪慧的秘书官这会儿也成了木头一根。“真是的……你现在还难受吗？”狄亚无奈地问道。“……好多了。”玉书机械似地回答。

    “啊，那就没问题啦，有时间我们再较量第三次吧！”狄亚忽地笑了起来，突然把一张纸往玉书手里一拍，“这是我的地址和手机号码，希望你会在第三战前联系我……时候不早了，再会啰！”

    一眨眼工夫，两人周围的结界悄然散去。狄亚抓起恢复原形的钥匙塞进口袋，还没等玉书追问什么，便一闪身无影无踪。

    “……你这混蛋！以为是和路过的美女搭讪啊！！”

    片刻后，向来语言文雅的秘书官的破口大骂响彻天际。

    这天晚上，玉书习惯地留在档案室看书。看着看着，心神不宁的他干脆掏出手机，照着名片上的号码发了个短信过去：

    “你的良心大概还没完全败坏，趁早回头吧。——纪玉书”

    谁知不到一分钟他就收到了回复：

    “今天还没过呢，原来你这么想我啊，高兴。——狄亚”

    还附带了一个圆圆脸的微笑表情。

    “……☆▲◎★§＆＃◆！！！！”

    整座骑士团办事楼霎时陷入恐怖的地动山摇中。震怒的某人刚要丢出手中东西去砸墙，但及时反应过来是自家手机便赶忙停住了。“……搞什么啊，我怎么和这种家伙扯上关系了啊！！”

    似乎他并没有想到一句俗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