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旧事
她突然站了起来，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幸得身后的新华扶住她。.
“诸位请慢用，昭仪身子不适就先回宫了。”说罢立刻转身，都未等得父皇发话。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霎那，父王看向她的那一瞬间有多么地哀伤、多么地束手无策。
命，都是命，纵然命运在前，他这位南赵天子亦是不可奈何，拿命不得办法，若有办法，当初那人就不会离去。人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快步行了数十里，听到丽贵妃在身后唤住她，沉香收了步伐，侧身看向她，勉强笑问：“何事？”
约莫是匆匆赶得有些急了，她微微有些喘，见终于唤住了，她开心一笑：“公主走得真真是太快了，让如晴一番难寻。”她的语气熟稔，如同一位亲切的长姐。
“公主若是无事，不妨随我一同前去御花园走走，如何？”丽贵妃提出，并退了众人。
沉香颔首应允，命新华候着。“也可。”笑吟吟地随着丽贵妃行去。丽贵妃执了她的手放入手心，沉香一惊，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丽贵妃扬唇苦笑，侧首笑说：“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走得几步，沉香一叹，说道：“愿闻其详。”
丽贵妃沉默一刻，娓娓道来。
“如你所觉，我乃是出身于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皇上临幸，哪来今日的尊荣。.我本是魏国边境群乡间的某户人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农民，我在九岁那年，偶遇当年年仅十五岁的皇上，他通身是血地，倒在我家门口，我就瞒着爹娘偷偷救下了他，足足半年，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临去前说总有一日会回来娶我为妻，他说他是魏国的皇子，被送去赵国的质子，千方百计地逃了出来，此番回国是要夺回皇位的。我脑子有些发懵，心想这人一定是摔坏脑子了……后来。”
她顿了一顿，道：“后来的三年平静如水般的走过，明明是不相信的，我却每日每夜都在等着他，后来又一日，我听山外的人说，新皇登基了！连着几日我都兴奋得睡不着觉，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一场谋杀，他匆匆赶来，我全身是伤，容颜举，他寻来了当时中原最好的易容师傅，为我重补容颜……那种痛，深入我心，至今我都会被那种惊心的痛惊醒，午夜梦回，我又总是会想起那场谋杀。”
她揽镜而坐，在看到自己的容颜的那一刻，惊大过于震，镜中女子，惊为天人，神色潋滟，美得正大仙容，美得石破天惊。他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她，一震，神色迷离，大步流星上前，抚摸着她的脸颊，痴痴唤着：“沉……”幡然醒悟，苦笑，“你又怎会在这……”
他清醒了，朝她笑，笑意不及眼底。
后来入了宫，他为万人之上的天子，陪着她的时间渐渐变得稀少了，尽管繁忙，他每一得空，一定会来她的宫邸，记得有一日，他批阅奏折至夜半，仍风尘仆仆赶来，她本就睡得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微微弄醒了她，意识到来人，倏然心惊，他已经来得床边，冰冷的指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她错过了醒来的最好时机，于是只得不动声色继续维持着熟睡的姿势。
她一动不动，只听得一声叹息，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你离我如此近，如此远。”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有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她悸动，原来是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你逃不掉的，总有一日会回到我身旁。”
……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离开了，她蜷缩成一团，恍然大悟，她早该知道的，他的动情他的柔情都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这张脸，这张倾城皮囊的主人，直至她在御书房中见到了那幅画像，刹那窒息。
画中美人长发水滑，腰身宛转，眼似点漆，面似堆琼，笑靥如花，活色生香，仿若要从画中跃然眼前。
有种魔力吸引着她，她恍惚往前走近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抬手，差点触及，身后一道狂暴地怒喝惊醒了她。他挡住那幅画，大力攥紧她的手腕，额头上青筋暴起，疾声厉色：“谁允许你进来的！”
她从未见过大发雷霆的他，被吓得结结实实，怔怔看着他，张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那刻，那个瞬间，无垠哀伤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袭来，胸口闷闷地，异常难受，丝丝奇异的痛楚撕扯着她每一根神经。悲哀地想到，原来她的宠冠六宫皆拜那个女子所赐。
她瑟瑟发抖，拭去滑落的泪水。
“我只是、只是想。”
皇帝的面色缓和了几分，依旧沉着脸，转身盯着诚惶诚恐的大太监，“私自放丽贵妃入禁地，念在你鞠躬尽瘁的份上，留你全尸，来人……”
她‘扑通’一声跪下，稽首，“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恳请皇上莫要牵连他人，要罚，便罚臣妾一人好了。”
上首皇帝沉默了，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周身散发出森森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皇帝厌烦地一挥袖。
“丽贵妃擅闯禁地，执十棍杖刑，闭门思过三月，罚半年俸禄，以示惩戒；太监总管李德，以下犯上，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宫，御书房上下领五十杖。”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没想过自己的一念之差会连累那么多人，如果世间有后悔药，她一定不会选择亲手揭开血淋淋的真相。
出得龙涎香蔓延的御书房，一阵严风迎面刮来，生疼生疼地。
阔袖下交握的两只手松开，冷汗遇上冷风，手心顿时刺骨奇寒。
连着三月，他再也没有踏进过她的寝殿，宫闱上下开始传丽贵妃失宠谣言。
于是乎，流言四起，御书房愈成为一个神秘的存在，宫人心中无不好奇着，无人敢提，即便有人提起，众人皆静若寒暄，生怕一个不小心祸从口出。
明明是暖春，她却觉得如临九数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