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奉命回京
我骑马进了潘阳城时，天已大黑，城中百姓似是早已知晓齐赵两国退兵的消息，家家门前挂起大红灯笼，百姓纷纷站在自家门前，奔走相告，互祈平安。
我驾着马沿着街道缓缓走着，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萧将军”，人们闻声跑了，不出片刻竟将我围了起来。
我赶忙跳下马，扶起前排欲拜倒在地的乡亲，道：“乡亲莫要这样，子泽承受不起，击退敌军，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功劳……。”
乡亲们经我再三劝阻，才慢慢散去，我正欲上马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萧将军。”
我回头，见是一位老妇，臂上挎着一只破篮子，身材佝偻，满头银发。
老妇蹒跚着走到我面前，枯瘦的抓住我的胳膊，问：“萧将军，可有看到我的两个儿子？”
我道：“大娘，您的儿子姓甚名何？”
“我的两个儿子，老大叫李军，老二叫李民，他们两月前离家时说要去投萧家军，至今还未回家，将军，你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我低头，看着老大娘破了一个洞的鞋子，沉默了良久，抬头，笑了笑，道：“大娘，你的儿子都在军营里训练，这几日忙，顾不上家。”
“这不是都已经打了胜仗了，还训练作甚？将军你给他们说说，让他们回家一趟，他爹前几日摔了一跤，快不行了，想见他们最后一面。”
老大娘说完，紧紧地望着我，眼里满是一个母亲哀求，见我点了点头，才放心地转身慢慢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大娘佝偻的背影，想起她说的话，嘴唇动了动，终是喊出声来，“老大娘，你等一下。”
大娘闻声停下脚步，孤瘦的身子，仿佛寒风一吹就会倒一样。
我几步跑过去，脱下脚上的靴子，递到大娘手里。
“大娘，天冷，穿这个回去吧。”
大娘闻言，似是惊了一惊，连连往后退，急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我看了大娘一眼，垂下头，低声道：“大娘，我骗了你，你的儿子不在军营里。”
“那他们去了何处？”
封狼山三战后，我嘱咐有家的士兵可以回家探望亲人，大娘的儿子至今还未归家，恐怕早已……
我抬头，望着大娘，哑声道：“他们……或许早已死在战场上了。”
大娘臂上的竹篮“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一股刺鼻的药味四散开来。
寒风卷起地上的残渣，近处高门悬挂的红灯笼也渐渐熄灭，无星无月，四周一片死寂，只听大娘涩哑带着哭腔的苍老声音传来：
“死了？兄弟二人都死了？他们跟随将军一起出去打仗，将军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为何我的儿子死了？将军，为何我的儿子死了？”
浑浊的泪落满大娘满是皱纹的脸，面对一个老母亲的质问，我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大娘拂袖擦干脸上的泪，将地上的药渣一点一点捧回竹篮里，站起身子，我走前几步，将手里的靴子递上去，大娘挡开我的手，转身慢慢走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大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寒风中。
“萧将军”，一道声音突地从身后传来。
我慢慢转过身，抬眼，正好对上燕珣一双沉沉的眸子，他缓缓打量我，轻声问：“发生了何事？”
我垂下头，轻轻笑了笑，道：“风太大，吹得我眼疼。”
良久，才听燕珣道：“我们回营吧。”
我点了点头，跟着走了两步，翻身上了身后的马，燕珣突然从马上跃下，紫衣拂过青石街道，走到我身旁。
“脚怎么了？”只听燕珣沉声问。
我低头看去，白色的布袜上染上了点点嫣红。
“哦，可能是不小心踩到碎片上。”我道。
手里的靴子被人夺下，燕珣握住靴子，将它轻轻套到我脚上，鞋底的泥沾在他白皙的手上，他却丝毫不介意。
我道：“王爷，齐赵退兵了。”
“本王知道”，燕珣仰头看我。
我道：“王爷，那些死了的人是不是都回不来了？”
燕珣望着我，眸深似海，沉默不语。
我抬手捂住眼睛，道：“那些死在战场的士兵，他们的家人是不是还在等他们？是不是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我领着他们出去作战，却不能将他们活着领回来，他们都死了，我却还活着，王爷，你说，为何我还要活着？”
……
自潘阳城回来后，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绍易告诉我，朝廷来旨了，宣我奉命回京。
我愣了一愣，问：“宣我进京做什么？”
绍易道：“此次将军率兵作战有功，可能是进京封赏。”
我冷笑，道：“皇上要赏的人不该是我，该是千千万万死于战场的燕国将士，进京封赏，本将不去。”
绍易看向我，道：“将军，抗旨不遵，实属大罪。”
我道：“怎的？他还能将我捉去杀头不成。”
……
三日后，燕珣率五万燕兵回京，留三万萧家军镇守潘阳。
燕珣找到我时，我正坐在盘腿坐在案几后左手与右手下围棋，忙的不亦乐乎。
绍易站在我面前，一声又一声地催道：“将军，是时候出发了。”
我道：“不去。”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沉沉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你当真不去?”
落棋的手顿了顿，我抬眼看向来人，道：“不去。”
“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扔到马车上去。”
燕珣扭过头冷声道，话音刚落，便见燕珣的四个亲卫自他身后而出，快步向我走来，我一把推开桌上的棋盘，站起身来，道：“绍易。”
绍易看我一眼，却站在原地不动，他道：“将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双拳难敌四脚，不一会儿我便败下阵来，被四个亲兵抬着出了帐子，我道：“绍易，你竟然背叛我。”
绍易跟在我们几人身后，抚了抚额,道：“将军，这是为你好。”
路过燕珣时，我冷冷瞥他一眼，“王爷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我了吗？”
燕珣拂袖先我而去，低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本王劝将军最好听话，莫要惹事，帝都可不比潘阳，犯了错，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你。”
……
我被绑住手脚，扔在马车上，绍易领了十几士兵随我一起南下，我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窗帘突然被人轻轻掀开，一只脑袋从外探了进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瞅到我，咧嘴呵呵一乐，朗声道：“将军。”
我坐起身体，道：“你怎么也来了？”
“绍参将叫我来的。”
我道：“你把脸伸出去，一看见你，我就头疼。”
“将军一个人坐在车里是不是很无趣，荣说书给你听吧。”
我瞅着那颗脑袋，警惕道：“你又想说那天那段。”
“哪段？哦，就是将军半夜进了王爷帐子的那段吧。”
我道：“你给我出去！”
脑袋顿了顿，默默缩了回去，我刚闭上眼睛，只听窗外有人道：“将军，其实荣还会些旁的，您要不要听？”
“你还会些什么？”
“会的多了，最熟的是哪吒救母和沉香闹海。”
我道：“你想说的是哪吒闹海，沉香救母吧。”
“咦？”带了些许疑惑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将军说反了吧，难道不是哪吒拿了一把斧子把山劈开，将他娘从西海龙宫里救了出来吗？”
我默了默，道：“你离我远些，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路上，有了那个会说书的小子，倒也不是多么无趣。
用膳的时候，那小子告诉我，他姓南，单名一个荣字，年岁十六，平生最讨厌的事是读书，最喜欢的事是练武，最崇拜的人是萧老将军和他爹，但萧老将军和他爹都已经逝世了，所以现在他最崇拜的人就勉为其难降级为同姓萧的我。
我挑了挑眉，道：“你崇拜我，你还编段子编排我？”
南荣委屈地低下头，道：“没有编啊，荣说的全都是实话，荣明明就看见王爷抱着将军从帐子里出来……”
我正欲张口，燕珣碰巧从身后走过，闻言，停下脚步，淡淡地看着我俩，道：“果然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
我怕燕珣迁怒南荣，便急忙从中打断，道：“无事，无事，都过去了，我也就吃点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燕珣突地将矛头转向我，“怎是将军吃亏？”顿了顿，只听他道：“明明受损较大的是本王，抱着将军出来，听起来像是本王主动的一样。”
燕珣说完，紫衣飘飘而去，我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南荣在耳边低喃道：“我就说嘛，王爷就算要断，怎会看上将军，原来是将军主动的啊，将军威武，不愧是荣的偶像。”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