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抗旨拒婚
闻言,我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我撑着椅坐,俯身跪下,头抵在冰凉的大殿上,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缓缓道:“臣恐有负圣恩。”
景帝似是一顿,道:“这是为何?”
“臣……”,我顿了顿,抬起头,道:“臣脸带疤痕,相貌丑陋,配不上公主天人之姿。”
景帝似是一笑,道:“朕的五公主岂是这种只注样貌的肤浅之人。”
我道:“公主身份尊贵,兰心蕙质,臣不过一介武夫,粗鄙浅薄,实是不及公主,还望圣上收回命令。”
“萧将军莫要妄自菲薄”,景帝望着我,淡淡道,“朕听桑儿说,曾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生死关头得将军舍命相救,是以才心生些许牵挂之情,萧家满门忠烈,献身为国,朕每思及此,无不深感痛心,将自己的女儿嫁与萧家也算了了朕的一桩心事。”
景帝这番话,恩威并施,说的我心里拔凉拔凉的,我若真是个男子,事已至此,勉强应了,倒也可以,毕竟对象是个公主,出去喝酒与人说起也很有面子不是。然则我又实实在在是个女子,虽然脸毁了,嗓子哑了,但每次出恭我还是习惯蹲着,每月也总有几天不方便的时候。
要我真将这公主娶了回去,必是要同她睡在一处,睡之前必是要脱衣服,这衣服一脱,不肖我多说,公主自是明白我到底是雌是雄,到那时公主必是又要大怒,而我必是下场凄凉。
思及此,我又重重地朝皇帝叩了一叩,切声道:“臣有负圣恩,不能迎娶公主,实是臣……早已心有所属。”
“哦?”景帝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我身上,气氛有一时的冷凝,片刻后,才听景帝开口缓缓道:“是何人?”
“是与微臣一起长大的农家女子。”我胡诌道。
“农家女子怎及朕的五公主。”景帝道。
“是”,我俯身道,“公主之姿无人可别,但臣于此女早已私定终身,臣此生非她不娶。”
“如此说来,萧将军是铁下心来不想应下这门亲事了。”半晌,只听景帝缓缓道。
“是。”
“放肆!”景帝一掀衣袖站起身来,盯着我,冷声道:“朕好意将女儿嫁与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萧将军自持功高,以为朕便不会惩罚与你吗?”
“微臣不敢”,我哑声道,俯身一个接着一个地磕着头,膝盖处针刺一样疼。
滞了片刻,才听景帝道:“王宰相。”
右侧的人起身站在我身边,垂眼间,只见一片绯红官服,“臣在。”
“王宰相是两朝元老,最是公正无私,若论辈分,萧将军该唤王宰相一声外公,如今萧将军抗旨不遵,王宰相认为该如何处置?”
顿了顿,只听身边的人,道:“抗旨不遵,罪应当斩。”
语气平淡,无一丝波澜,恍若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抬头,望向那张无动于衷的脸,眉梢沧桑,白发丛生。
这个人是娘亲的爹爹,我虽没唤过他一声,但我不曾将他当做陌生人,我知道他不喜我,可我没想到他竟厌我至此,想要置我于死地。
高坐上慧文皇后颦着一双细眉,重重地看了一眼欲要开口的燕慎,丹红的唇紧紧抿着。
我收回目光,垂下头看着地面。
良久,只听景帝道“王宰相果是最铁面无私。”
是啊,不然能是两朝元老么?我扯开嘴角轻轻一笑。
又想到我今日进宫仓促,还未与绍易和南荣告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他们一见。
我一直低着头,却也感觉有几道目光一直黏在我身上,景帝突然开口道:“萧将军,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想清楚了?”
闻言,我真的很想骂娘,世上再无此种道理,自作主张将女儿嫁与我,不允便要被杀头,左右他是皇帝,而我只是一个小小臣子,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容不得半个“不”字。我严重怀疑这景帝恐是早就看我不顺,想寻个由头将我杀了,就算我今日侥幸逃脱,哪日他心血来潮,让我变只狗来给他看看,要是我变不出来,估计也还是一个死字。早死晚死都是死,本将还不如死的有骨气一点。
于是我紧紧咬住嘴唇,朝着景帝重重一拜,默不作声。
“来人!”只听景帝一声冷哼,“将这……”
余下的话被一道声音打断,“父王。”
我楞了一楞,听得出,说话的人,是站在帝后身边的燕桑。
“父王”,燕桑又叫了一声,走到下方,俯身跪下,道:“父王,臣女请求父王饶了萧将军一命。”
“桑儿,这萧子泽当众据婚,斥了你的面子,朕虽不杀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抗旨不遵本是大罪,桑儿你无需多言。”
“父王”,燕桑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父王为明君,若今日处置了萧将军,是以全国上下都将知晓女儿被拒婚之事,到时不仅女儿论为笑柄,就连父王的名声也会因此受损,女儿惶恐。况且,女儿并不是非萧将军不嫁,女儿堂堂一国公主,还怕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么?萧将军抗旨,乃是我们强迫在先,而萧将军又敲是至情至性之人,才无法做出违背本心之举,并非藐视皇权,还望父皇看在萧将军多次出生入死,为国征战的份上从轻发落。”
话音刚落,只见燕慎起身,走到燕桑身侧拱手道:“父王,萧将军为难得的将才,父王也曾说过“得将如此,乃燕国之幸”,若因此等事,重罚萧将军,恐会令边关数万燕国将士寒心呐。”
景帝不语,目光穿过满堂的人,落在一旁身着玄色官服的人身上,景帝眼含笑意,半晌,缓缓道:“朕也觉萧将军罪不当诛,王宰相以为呢?”
“是”,身边人低声,道,“但正如圣上所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微臣看萧将军已有悔意,莫若就罚将军在这金銮大殿外跪上一宿,好反思反思自己的过错。”
“就如丞相所言”,景帝淡淡的声音传来。
“父王……”,燕桑出声道,余下的话,被景帝冷声打断,“朕还有政事要处理,太子,宰相,遂朕摆驾勤政殿。”
语罢,景帝便率先出了大殿,燕慎路过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轻叹了一声。
皇后吩咐身边的丫鬟扶起犹跪在地上的燕桑,平和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桑儿也累了,回寝宫去吧。”
淡紫色的宫装垂在我眼前,我抬头,见燕桑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俯身,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萧子泽,若是你今日死了,黄泉路上,你会不会有半分悔意?”
燕桑看着我,笑了笑,推来丫鬟的手,朝大门外走去,长长的裙角拂过冰凉的石板,眼角滑落一滴泪水,砸在我的手背上。
“子泽”,皇后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咬了咬唇,抬头道:“臣在。”
皇后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转,半晌,低声道:“你和你娘真的很像,样貌也像,脾性也像”,顿了顿,轻叹了一声,“本宫与你娘也有近二十年未见,本宫一直牵挂着这个妹妹,哪曾料到她竟会先我而去……本宫昨夜还梦到与她一起在阁内绣花,唉,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
我抬眼望去,见皇后流光溢彩的脸上多了几分伤感,此刻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真实的人,丫鬟搀扶着她,缓缓起身,往大殿外走去。
走过我身旁时,脚步顿了顿,低声道:“你先去大殿外跪着吧,本宫再去求求皇上,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有事。”
我朝着她叩首,道:“恭送皇后。”
空寂的大殿中,皇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咬了咬牙,撑着椅坐慢慢站起身子,好不容易立住,膝盖一直在打晃,脚不听使唤,连一步也迈不出。
我缓缓转过身子,冲大门处的一个侍卫,道:“你过来一下,扶本将出去。”
那侍卫看我一眼,却是不动。
我冷声呵斥,“你没听见本将说话吗?”
侍卫道:“奴才等奉命守在此处,不得擅离半步,还望将军恕罪。”
我怒,却也无法,那侍卫估计是一个欺软怕硬,狗眼看人低的主儿,方才我被责罚,他在门口看的一清二楚,心里不免对我生出些许轻意。
我撑着身子,慢慢往出挪,该死的皇帝老儿,罚跪就罚跪,非得让我跪在大殿外,这冰天雪地的,跪上一夜,跟砍头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死,后者刀起头落,还痛快些。我算是看出来了,今日进宫景帝为何大发慈悲地让人抬着我进去,估摸着他早就算好我必定也是被抬着出去,善始善终,这倒也不错。
我只不过挪了几步,寒冬腊月里,竟落了个满头大汗,我忍不住又低低问候了一下景帝的八辈祖宗。
我停在原地,正喘着粗气,只听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你在嘀咕什么?”
抬眼望去,却见燕珣撑着一把纸伞站在门口,身上披着黑色狐裘,肩上落满了细碎的雪花,他静静地望着我,身后是一树一树开的正盛的梅花,红白相间,蔓延成灾。
我撑着椅把,勉力地扯起嘴角,笑了笑,道:“王爷来得正巧,皇上责末将在殿外罚跪,末将腿废了,走不了路,能不能劳您搀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