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女校书(三)
楚轻玥赶忙将早已备下的人皮面具戴得服帖,明宗这番找上门来的目的她最是清楚不过。也难怪楚襄绣憋了这么多天才撺掇着明宗找上来,对于从前的楚襄绣而言的确是有些难得,但就是在这般,才不能掉以轻心。都知道,这位新上来的贵妃娘娘荣宠胜过从前离妃。
如今的离妃早已倒台,成为过去,而这位玉贵妃娘娘却是朝中新贵,哪怕她身份的确是让皇家蒙羞。那又有什么?只要皇帝喜欢不就是万事大吉么?
楚轻玥还未动作,长孙璃落当先撩了车帘子下去,呵呵一笑:“哟,父皇这不带着新晋的玉贵妃娘娘去御花园游园子,堵在本宫这芜云宫前是准备作甚?”
明宗冷笑一声:“朕今日是专门来找你这个逆子的!”
“父皇倒是有雅兴,可惜本宫那处堆着批不完的折子呢,父皇这么耽搁着,怕是不好!”
“你赶紧下旨,将荣华宫赐给玉儿住!”
“父皇是天子,不就是赐个荣华宫么,既然你宠爱玉贵妃,自然是要将荣华宫赐给她才是这般来过问儿臣,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你这个逆子!”明宗气得胸口起伏,喘着粗气,狠狠瞪着长孙璃落,似是要在他身上瞪出个窟窿来。可惜,长孙璃落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转身背对着他就要上车,明宗突然上前将长孙璃落袖子扯住,道:“你必须将玉儿封号的事儿给办妥当了,还有荣华宫给玉儿住,马上下旨!”
“父皇这话就说得好笑了,本宫乃是瑨国太子,您这般要儿臣来管这后宫的闲事,于情于理都是不妥当。”他冷冷掰开明宗手指,嗤笑一声:“左右荣华宫那个破地儿也没人住,还要闹鬼,父皇若是疼宠您的贵妃,大可叫她搬过去就是,再者,摄六宫大权的可不是儿臣,而是皇祖母。”
说到“皇祖母”三个字时,明宗明显抖了一抖身子。
看着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糊不上墙的一摊烂泥,长孙璃落伸手撩了车帘,不打算与他废话。
却听得又是一个女声:“太子殿下且慢!”
楚襄绣自銮舆中出,云头履正好露了两只镶着大东珠的云头在裙外,身上珠钗翠羽,赤金头面,又是二尺宽的披帛,一身礼衣穿得无限风华。眉心描着火焰花钿,唇角点笑靥,发间戴九尾凤钗。
楚轻玥一直在车中不曾下来,听得外间动静心中亦是准备着时刻应对。
“贵妃娘娘有何指教?”
“说来惭愧,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些话该对太子殿下说罢了。”楚襄绣一笑,明宗倒是上前轻轻搭过她的手,狗腿模样做得十足十。
长孙璃落见着自己这个爹是这般模样,恨不能一巴掌将他拍个昏死,也好过一国之君对着一个女人奴颜婢膝。
“还请贵妃娘娘有话快说,本宫时间宝贵着。”
“太子未免太不孝了些!瑨国以孝道治国,而太子这般作为实在令人寒心。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太子殿下这般对待陛下,纵观几国,却是没有这样的事。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殿下身为储君更是该以身作则,当作天下人子的楷模和典范,而不是这般面对陛下也像是对着一个普通宫人一般!”楚襄绣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长孙璃落的不孝。
“还有么?”
“说到陛下方才要求殿下之事,本宫倒是要澄清些了,荣华宫贵重,自然不是本公子这等位分能够入住的,陛下方才向殿下有所要求也不过是宠着本宫罢了,殿下难道心中就是这般不能容人的么?本宫听说过,荣华宫乃是先前殿下母妃居所,殿下这般不识大体,又如何能堪当一国储君?”
楚轻玥听得几乎头顶都要冒出火来,这是个什么歪理?
短短时日不见,这个楚襄绣倒是长本事了!
“本宫今日来倒不是为了指责殿下,而是半月后,本宫作为陛下身边随行书吏校书亦是要随陛下一同处理朝事,届时,同殿下就在殿上见罢。半月后的女校书殿试,本宫亦是不会礼让半分,还请殿下身边那位玉清夫人高徒做好准备了!”她临转身前,恶狠狠看着长孙璃落。
后者对她的眼神完全不在意,只伸手掸了掸衣衫,便大步朝着自己的车架而去。
另一厢,楚襄绣来不过是给他们下战书的,长孙璃落和楚轻玥这两个人,欠了自己的,都要还!
明宗点头哈腰扶着楚襄绣的手,伸手将他送进銮舆,而后自己又进了去,瘪瘪嘴,对楚襄绣委屈道:“爱妃,不是朕不疼你,实在是朕心有余力不足。老四不仅是拿了摂国大权在手,更是将朕的朱批大权都给拿了去,玉玺又是在他手中,朕这个皇帝,除了朝中清贵一派还忠心于朕,其余的不是被老四夺权给弄了去,就是给老八那心术不正的坑走了。”
楚襄绣心中嗤笑,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的确是有够窝囊,更是有够让人笑掉大牙的,这般无能,也难怪长孙璃落那个太子从来不将这个父皇放在眼中,更遑论让他处理国事了。
她伸手轻拍明宗的背:“陛下不必心忧,即便没了朱批大权又如何?陛下御口,君无戏言,说出来的话就是要作数的,他们不遵从就是抗旨!陛下放心,半月后的女校书殿试臣妾一定给陛下争光,更要为陛下将那些被太子夺走的权利给夺回来!”
明宗伸手搂了她的腰:“还是爱妃明事理,爱妃最懂朕的心。朕是生不逢时啊,若是生在盛事,怎么也该是万古流芳的君主。”
楚襄绣拍着他的手一顿,满眼不屑,就你这样的还明君?说出去不怕笑掉别人大牙!这般无能被儿子欺负了只敢在妃子身边哭诉的人,还敢说生在盛世做明君?若是你生在盛事,只怕祖宗的基业也要给你败光!
当然,这话她是不敢说,更不敢表露出有一丁点与这相关的情绪来。她知道,即便明宗再蠢,但是看一个人的心思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要的,就是用长孙璃落和楚轻玥这两个贱人的血将自己的一身耻辱洗刷干净!
明宗抱着她,銮舆一路回了春华宫。
这一头,长孙璃落的马车进了芜云宫,一路上,楚轻玥见他沉着脸不好说话,只得伸手握住他的手。
待两人下了车时,天渐渐下起小雨来,楚轻玥站在屋檐下,看着长孙璃落,轻声道:“阿璃,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么?”
长孙璃落沉吟。
良久,他哑着嗓子开口道:“荣华宫在他登基后只住过我母亲,自我母亲以后都空着。”
“他从前,对,对琉璃还是有感情的吧?”楚轻玥轻声道。不好再唤琉璃为琉璃姑姑,便索性直接唤了她的名字,平日里长孙璃落亦是这般对她称呼自己的母亲。
“许是罢。我母亲从前在虞国宫中过得事事顺心,被我那外祖父和外祖母护得太好,从不知人心险恶。殊不知,来了瑨国之后,竟是接二连三地遭受算计,那时候她尚不能自保。这荣华宫,当年她住进来时,那死人对她约摸还是有两份情义在的,可是帝王家的情义算个什么?什么都算不得s来离妃坐大,手中势力已经隐隐超过了那死人,他不敢动离妃一根手指头,同他的皇位比起来,其余的事都显得一点不重要。哪怕是我那皇祖母生病危在旦夕,他亦是迫于离妃的威慑,不敢上前去看一眼。可惜,我皇祖母还能拿捏住离妃,这自然是好的。我与我母亲在瑨国毫无根基,我母亲来了瑨国比一个白身还不如,山盟海誓算个什么,不如手中握着权利来得实在。所以,在大玥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若是一个女子得不到爱,那便得到无上权利,哪怕堕了名声也不该让自己过得不顺心。若是嫁了一个贱人,那便死了心,将自己该得到的东西得到,若我母亲有你半分通透,便不会过得那般凄苦。”
楚轻玥看着他隐在晦暗天色中的半张脸,伸出手去接屋檐滴落的雨水,思索了很久,她突然问他:“若是有朝一日你负了我呢?”
“若是有朝一日我负了你,你便拿着刀子捅进我心窝。我曾对你许过誓言,若我连这誓言都办不到,你便不必再留恋我半分。要么同我断得干干净净,另觅来良人,要么就夺了我所有的一切,再狠狠报复在我身上,我不愿你同我母亲那般黯然神伤过一辈子,临死还忘不掉那个混账!”这话,长孙璃落说得咬牙切齿,楚轻玥抬头看着下得细密的雨水,突然就笑了,她道:“你我不会有那么一日的。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变了心,我便拟好休书,离开你就是,我不会伤害你,真的。”
“我知道。”长孙璃落亦是伸手接了不少水珠,又任它们汇集掌心,从指缝间流走。
这一帘雨下得很是时候,风吹得两人衣袍猎猎,楚轻玥裙裾飘扬,她却是忽然伸手一拉长孙璃落朝着雨帘中跑。
“淋了雨,就不怕烦心事了。当作是痛痛快快洗个澡,生气的时候不要憋着自己,要好好任性才是!”她笑得一双眼眸弯弯,似是月牙。
长孙璃落脱去鹤氅,直直跟着她进了雨帘,不想,她竟然拉着他的手在雨中跳起了华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