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花月夕
客房三间亮着灯,按照长幼尊卑,第一间应该是姚夫人,第二间应该是姚公子,第三间就是那位姚小姐。
司月玄走至第三间门前,那雕花门还开着,那个叫做晋儿的婢女正张望着。
见了她,忙跟她挥手道:“快进来罢,小姐等候多时。”
司月玄就知道,这位小姐并不是真的俄了。
但是她还是礼貌地开口说道:“姑娘拿进去罢,奴婢身份卑贱,站在这里候着就好。等小姐用过了,再把东西收走便是。”
她不想进去……
“没事,进来罢。”那位晋儿微笑着先进了房间里。
司月玄只好提着食篮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被一块雕花的木架隔成两边,这雕花木架很是精美,黑质彩花,花是兰花,刻上去的,即便是她这样的艺术白痴,也被那精美的线条深深地震撼着。
这应该就是屏风。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屏风,事实上,她几乎没进过主子们的内室,这是第一次。
那位姚小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头乌丝披散在背后,穿着锦缎阔领中衣,身上散发着兰花的香气。
在筵席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又得恭谨地低眉敛目,是以只知其美,并不那么具体。然而此刻见了与她旁边的屏风一起,让人很轻易就相信那个很厉害的词语: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李白的《清平调》写杨贵妃的风化绝代,恰如此景罢?
只是这里的花,是刻在屏风上面的兰花,而人,应该要比杨贵妃瘦很多,大有弱风拂柳之姿。
也就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公子的妻子之位吧?
司月玄忙行礼:“姚小姐。”
那位姚小姐走到摆放在南面的案子前跪坐下来,晋儿忙接过司月玄手里的食篮,走过去,把那钵鸡肉和小米饭摆在她面前。
鸡肉的香气与她身上的兰花香,像带着咒语一样飘散开来,司月玄觉得自己思维都开始迟钝了起来。
“你叫司月玄?”那位姚小姐开口问道。
“是。”司月玄忙回答道,心里努力让思绪沉淀下来。
“谁给你起的名?”姚小姐一边吃那鸡肉,一边问话。
“是奴婢的父亲。”司月玄回答道。
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吃,方知道她也是真的饿了。
“这鸡肉味道很特别,怎么有些香甜,却不是蜂蜜的味道。你怎么做的?”那姚小姐问道,脸上的表情也是真的好奇。
“是加了一些野果,公子喜欢吃的野果。”司月玄扯道——但愿公子是喜欢的。
“哦,真的?那怎么没看见野果,只是鸡肉?”姚小姐问道。
“野果全部给了公子,因姚小姐是贵客,又是公子未来的妻子,所以便把鸡肉给了小姐你,公子自己把野果吃掉了。”司月玄再次祈祷,但愿公子喜欢吃那板栗,否则——
“是这样吗?”姚小姐很是欢喜,语气更柔软了:“你这丫头,很懂事嘛!等明日我便去跟表姨母说,让你只为我做些宵夜即可,不必忙大家的饭食,累着你。”
这么好,当然不会因为她的“懂事”,司月玄知道,她必须拿出别的东西来交换。
所以她恭顺地说:“谢小姐的垂爱,府里得您的恩惠,是奴婢们的福气。只是奴婢并不觉得累,都是份内之事。”
“你不必推托,我是有要求的。”姚小姐看了晋儿一眼,晋儿立刻出去了,把门合上。
司月玄早料到会有这一出,是以也并不慌乱,只是觉得又是一桩麻烦。
“你把公子的喜好,习惯,每日会和谁说话全部都告诉我,我除了让你不必做那些粗活,还会赏你东西。”姚姑娘声音很温柔地说。
司月玄头都大了!她很想说:小姐你如此美貌,何必在公子身上费这个心?普天之下的男子,没有不喜欢你的吧?
“小姐,若是小姐想听这些,等明日吧。”司月玄说道:“您才来,路上舟车劳顿,先休息吧!”
姚小姐一听,方觉得自己有些太急了。便也只好说:“如此,甚好。你且把这些收了,先去罢!”
司月玄听这话,忙上前把那钵子收了。小米饭倒是吃了几口,她说极好吃的鸡肉,也就吃了三四块的样子。
难怪这么瘦啊!
收好了她告退了出来,一手提着食篮一手提着灯笼,臻黑的夜空挂着月儿,玄如钩。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走了些一直萦绕在她鼻息间的那位姚小姐的香气,她提了提神,快步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张良还在。
她并没有熄掉灯笼,因为她立刻便要走,把两个食篮提回厨房,然后把钵子洗掉。
那厢晋儿见司月玄走远了便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走到案子前,那位姚小姐的表情已经不是方才对司月玄时的亲切表情,取而代之的是谨慎清冷。
“小姐,怎么样?”晋儿的表情虽然恭谨,却也是一样地清冷,也与方才大不一样。
“是个聪明的奴婢,只是似乎对书房厨房两头跑这样繁重的工作并没什么怨言,不是很好收买。”姚小姐说道,眼珠子一转,突然笑了:“那么,咱们就让她的工作再多一些罢!”
“诺。”晋儿恭谨地回答道,也笑了。
那厢张良见司月玄进来,匆忙拿了食篮便走,待要叫住她,却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身上没什么味道,至少他从未闻到这股香气,很奇怪的香气。
“等等。”张良出声说道:“你先把东西放着,这……屋里的灰尘你还没打扫,快点打扫。”
司月玄才想起,方才说过要来打扫灰尘的。
于是便忙熄了灯笼,把食篮放在书房门外,去书架旁取了鸡毛掸子便开始掸这书架上的灰尘。
张良见她表情也不若平常,略有些呆,且动作也不如平日里流畅,心下疑惑得紧。
再想起那奇怪的香气,便起身,走到她身旁,跟她刚才进来取板栗时一样,他刻意敛去声音,然而她回头看见他,并无惊吓的表情,而是顿了顿,方恭顺地低头说道:“公子。”
这似乎有问题。
张良转身走出书房,几乎一瞬间就消失在月光下,然后很快便回来,手里拿着一个褐色的小小的陶瓶。
打开来,倒了些东西在左手指尖,走到用鸡毛掸子正掸着灰尘的司月玄身旁,用那有用西西的左手指尖在她鼻子前一弹,然后过了约摊开书卷的时间,司月玄双眸突然圆睁,看见面前的张良,手里的鸡毛掸子也从手里掉到地上,她却并未理会,一把抓住张良的手臂,声音又急又尖地说:“公子,小心。”
张良忙抽出自己被她抓住的左手,捂住她的嘴巴,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安静。
司月玄被他用手捂住了嘴巴,看着他的眼睛,才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天呐,她刚才怎么了?
怎么觉得像是在做梦,但是心里却觉得张良会有难,什么人什么神秘的力量正在靠近,要伤害张良。
张良再抽出右手,从怀里拿出几颗豆子,往远处案子前的油灯弹去,灯应声而熄。
张良一把抱起司月玄,便在黑暗里消失在书架后面的墙里。
司月玄被张良抱着在黑暗里行走了大约十步,然后便被放在了冰冷的地上。
此刻她有些清醒了,慢慢忆起方才发生的事。
她的心跳也渐渐恢复平日的速度,然而想起那些细节,她的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了速度。
那问题出在那些香气上。
正如此想着,灯亮了。
微弱的灯光照着张良俊美的脸庞,她能看见他脸上认真又肃杀的表情,吓了她一跳。
平日里总见他温文尔雅,虽然有时也不怒自威,下人也不敢造次,可是现在,根本就不是张良的样子。
张良认真细看这司月玄的脸,知道她应该已经清醒了过来。
于是他便开口说道:“司月玄,从现在开始,你要认真听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你刚才中了迷魂香,这能让人放松警惕,然后神智迟钝,然后睡过去,约三个时辰就会醒过来而忘记很多细节。现在,你清醒了吗?”
司月玄立刻点头。
“很好。”张良见她已恢复平日的模样,心里略放心一些,从怀里掏出方才那个瓶子,放在她手里,说道:“百香散,无色无味,但是能解迷魂香这类的药,你揣着,再去见他们时,一定要涂一些在笔端,以防不测。”
司月玄立刻把那瓶子放进腰带里。
“我明日会找个理由,把你打发出府去,你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张良的双眸肃杀之气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的颜色,他看着安静的司月玄说道:“你想去哪里?”
司月玄知道,她走掉,是最好的。
才去送个饭,她就被下了药,这再往后,绝对是公子的绊脚石,且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她并不怎么怕死就是了。
她只是比较担心,张良的死活……
想到这里,司月玄便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