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来客
洛伊顿时没了抄佛经的心情。
师兄派来照顾她的丫鬟被她打发走了，洛伊推开门，见周围没有人在，轻手轻脚地避开府中的下人，跑了出去。
早些时候听照顾自己的丫鬟说师兄把她葬在了苍山脚下，洛伊无论如何还是有些在意，想亲自去看看。
去苍山的路她记得，去年观音节时，她曾与唐瑾一同去过。
想到唐瑾，洛伊心脏狠狠一抽，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太过扎眼，贸然让师兄去帮她易容又有些危险，便取了一面白纱覆在脸上，只是额角的红梅花怎么也遮不住，不知是不是画在额头上的时间太久了，擦也擦不掉，洛伊无奈，只好在首饰盒中寻了几片花钿盖在上面，虽然还是显眼，但梅花终于看不见了。
她如今没有轻功，走路也慢了不少，好不容易到了苍山脚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墓地的位置具体在哪里。
洛伊无奈，在一旁的岩石上坐下，正不知如何是好，远远地看到一个老婆婆走过来。
待那老人走近，洛伊愣了一下，那不正是自己和唐瑾当初逛三月街时，卖给他们两人手镯的那位老人家吗？
洛伊迎了上去，在老人家面前站定，轻轻行了一礼。
“老人家可否知道，一年前，大理土司府苏家在这苍山脚下葬了一位姑娘？”
她本不指着老人家能记得，但又想师兄家在这片地方也还算是有威望，葬了一位姑娘这样大的事，多多少少也会有人围观的吧？
孰料，老人愣了一下，慢悠悠地说：“记得，记得！那姑娘就葬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方才还有位公子找我问那块墓地的位置……”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小点，说：“顺着这条小路往西走三里，拐一个弯就到了。咳咳！”她说完，剧烈地咳了几声，自顾自地摇摇头：“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了！”
洛伊谢过老人家匆匆往老人家指的方向赶去。
若是再晚一些，苏焰就该找来了，那时只怕她的身份就要瞒不住了。
往西三里地，越走越荒凉。
小路上铺满了落叶，走在上面，“吱嘎吱嘎”地响。
这附近本就罕有人迹，洛伊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越是靠近，她的心脏跳得越快，擂鼓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在她的左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大理石墓碑，墓碑前放着一束花。
洛伊有些奇怪，想起刚才那位老婆婆说过的话，猜测许是向她问路的人放在这里的。
但是……哪个连她墓碑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人……会来祭拜她呢？
她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黑色的大理石上刻着金色的小楷。
墓碑上，洛伊的名字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苏”字，不知何时，她已经入了土司府的籍，是苏家的人了。
是师兄吧……
洛伊这样想着，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把自己刚从路上折来的花枝放在了墓碑前。
一阵风吹过，花瓣落了满地，枝头上只剩几朵残败的桃花。
洛伊的眉头皱了一下，身上却再没带别的什么能祭拜自己的东西了，只好站起身，退后几步，凝视着墓碑出神。
“姑娘……你是……？”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洛伊的身子抖了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唐瑾提着一篮香烛纸钱，站在自己身后。
他脸上一派冷淡的表情，看向洛伊时，眼中也没有半点笑意，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洛伊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另一个男子匆匆走了过来，朝洛伊露出一个笑，道：“姑娘别介意，自从我弟妹去世之后，他便是这副样子了。”
洛伊摇摇头，听唐离的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不知与我弟妹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来祭拜她？”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唐瑾，也不好开口，生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控制不住感情，只好在地上捡了一块碎石头，在地上写道：“我上山采药，总能路过此地，看这位苏姑娘可怜，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今日特地来祭拜一下，只是我从未出过山，没有地方买香烛，就折了几枝开得正好的桃花带来了。”
唐瑾从始至终都坐在墓前喝酒，没有看过她一眼，只有唐离，跟着洛伊写的字读了下去。
待洛伊写完最后一个字，唐离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说：“姑娘不会说话？”
洛伊迟疑片刻，点点头。
“姑娘当真是心善之人，唐某在这里谢过姑娘了，苏姑娘若是地下有知，也会感谢姑娘的。不知姑娘的叫什么名字……？”
他看见洛伊的神情，笑了笑：“是在下唐突了，唐某没有别的意思……”
洛伊垂着眼，思忖了片刻，捡起刚才那块石头，在地上写下了一个“梅”字。
从前她在将军府时，虽顶着梅若的身份，却人前自称是洛伊，如今她回了土司府，却又不得不顶着梅若的名字活下去。
她写完自己的姓氏，生怕暴露了什么，不再多做逗留，往山里走去，却不知唐离在她身后，一直注视着洛伊的身影。
唐离和唐瑾在路上，她无处可去，只好往苍山里走。
幸好这山上有不少野菜和草药可以采。
森林中的空气十分清新，她深吸了口气，顿觉灵台一阵清明。
右手边的松树下有一颗难得的草药，洛伊虽经历了一番生死，一见到草药就迈不动步子的毛病却是一点都没变。
她心中一喜，伸手去摘，不料这山上刚下过雨，土质过于松软，洛伊脚下一滑，手背擦过松树的树干，将那株草药连根拔了起来，自己却也顺着山坡毫无形象地滚了下去。
陷入昏睡之前，洛伊还在心中长叹一声，她许是本就不适合登山，一共爬了两次山，都从山坡上掉了下去，若是今次再摔下去，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倒也好了，若是不能……只怕性命难保……
洛伊睁开眼，面前的房顶是她熟悉的，她转了转头，看见前几日照顾她的那个丫鬟正坐在桌边打瞌睡，有规律地轻点着下巴。
洛伊伸出手，手背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包好了，她试着动了动，发出了一阵轻响，却不小心惊动了桌边的丫鬟。
丫鬟见洛伊醒了，终于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说：“姑娘，你万万不可再吓奴婢了，你今日自己出府，八公子险些就将奴婢赶出土司府了！若是你想出门，跟奴婢说一声，奴婢会带你去的。”
她动了动，脸皱成了一团，倒抽了口冷气。
“怎么了？”
“八公子他……没什么……”
洛伊看那丫鬟的样子就知她身上有伤，八成是因为自己私自出府，她心中愧疚，却也奇怪苏焰为何对自己这般好，莫非自己根本就没骗过他？！
怎么可能呢？！洛伊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以师兄的性格，若是他发现自己就是洛伊，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沉得住气。
“既如此，你也上来歇歇吧，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丫鬟摆摆手。
洛伊也不再坚持，看着自己手上的纱布，问：“是谁送我回来的？”
那丫鬟露出犹疑的神情，半晌，才嗫嚅着说：“是八公子看姑娘这么久也不回来，亲自出去找的，却发现姑娘倒在山脚。”
洛伊觉得那丫鬟神色不对，却不点破，只用另一只手撑着坐起来，说：“八公子救了我这么多回，我还一次都没有谢过他，你歇着吧，我去寻八公子。”
丫鬟慌忙站起身想阻止，却因为身上带伤，又跌回到椅子上，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洛伊活动了一下身体，自觉没受什么伤，便推开门，寻着苏焰的房间去了。
可苏焰没在自己的房间里。
洛伊有些失望，想往回走，却听身边两个丫鬟走过，一面走，一面轻笑：“今日来的那两位公子当真帅气，不知是什么身份……”
两位公子？
洛伊心下生疑，朝土司府的正厅走去。
正厅的门关着，苏焰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
“你来做什么？”
“从前洛洛下葬时，你把我赶回京城，她的周年祭，你总该让我帮些忙吧？”
洛伊的双手紧握成拳，是唐瑾！竟是唐瑾！她还是头一回听到唐瑾这样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话。
她早该料到了，唐瑾能来大理，无非就是想来拜访土司府的，眼下他会在这里，也不稀奇。
“一年前洛洛走的时候，我便把话说清楚了，大理土司府已与唐府断交，这是我们土司府的家事，自然也不必劳烦唐公子费心，公子请回吧！”
房间里一片沉默，半晌之后，唐瑾轻轻开了口：“父亲他……已经帮我安排了一门亲事，待洛洛的周年祭事了，我便要回去成亲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房间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拔剑声，苏焰的声音颤抖着：“她走了才不到一年，你竟要另娶了？！玉蝶！送客！”
洛伊面前的门开了，她却没有察觉，呆愣地站在原地，视线也有些模糊，她听到苏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像是隔了很远：“你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