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不愿见的人
洛伊半张着嘴。
“叛出……师门……？！”
苏焰不答，只打发了丫鬟退下，站起身，垂头看着洛伊，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回来的，我很开心，只是与岳大夫和唐家的关系，已没了半点转圜的余地。洛洛，这两日府中的客人鱼龙混杂，你在房间中呆着，不要轻易出门了，若有什么事，就派丫鬟来找我。”
洛伊点点头，也不能怪师兄这样说。
她终究还是与从前的自己有五分相似，熟悉的人，很容易就能把她与从前的洛伊联系起来，若是让人知道洛伊还活着，她必定要一遍遍解释自己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暂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心思，就算说了，别人信不信还说不准。
苏焰到了正厅，岳离天已经坐在花厅中慢悠悠地喝茶，听见声音，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神色甚是复杂，清清嗓子，说：“老夫来参加洛洛的周年祭。”
如今洛伊已经回来，再加上岳离天终究还是个长辈，苏焰也不好像轰唐瑾一样直接把他轰出去，只板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如今她已经是我们苏府的人，若岳大夫不介意，称洛洛‘苏姑娘’就好。”
岳离天的面颊抽搐了一下，片刻之后，道：“苏姑娘的周年祭，若有什么老夫能帮忙的地方，公子只管说就好。”
苏焰仍阴沉着脸，道：“岳大夫是长辈，不必帮什么忙，既然来了，这几日就在府中好好歇歇吧。”
他说着，站起身，对身后的丫鬟道：“玉蝶，送岳大夫到厢房歇息，我想去后花园中转转，你不必跟着。”
“是！”玉蝶在苏焰身后行了个礼，垂下眼，心中不知在想什么，扶着岳离天出了花厅。
看着岳离天走出去，苏焰松了口气，他拍拍绷得发僵的双颊，刚想喝口水放松一下，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带着点点骄纵。
“这府中的池塘未免太小了，怎么连荷花都不养？还不如我家的好看！你说是不是？”
“是，小姐。”
“哼，你倒是答得快，我早就说过，不想穿这件衣裳，怎么更衣时还是帮我准备了这一套？”
“可是，小姐，您想要的那套衣裳，昨日刚洗了，还没干……”
门口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女子忍痛的轻哼。
苏焰重重地放下茶杯，脸上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意，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只听声音就能知道来人是谁。
在他认得的人中，能骄纵到这种程度的，唯有那个丫头，他对她实在头疼得很，宁愿重回师门，都不愿意见她一面，因为只要见上一面，自己必定折寿三年！
对于这个丫头，他当真是唯恐避之不及。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小姑娘当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八岁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本质”，任凭她顶着一张无敌可爱的娃娃脸，被迫为她上树摘花。
那颗玉兰树足有两层楼高，他下来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差点扭到脚。
十二岁的时候，小丫头开始练武了，也不知道刚刚七岁的她哪来的体力，为了学习点穴，竟把他追得绕了土司府整整两圈，最后终于在被她狠狠捅了几十下之后，才“恢复自由”。
十八岁的时候，不知道她怎么惹上了地头蛇，他为了帮她解围，被揍得鼻青脸肿……
所以说，也不能怪苏焰讨厌这个丫头，她给自己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重了……
一年前洛洛下葬时，她没来，今日又来凑什么热闹？！
苏焰深吸一口气，缓步出了花厅。
一道亮粉色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苏焰的后脑勺狠狠地撞到身后的门框上。
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腰被人紧紧环着，起都起不来。
“起来！”
“表哥！我们好久没见了，人家可是想你得紧呢！”苏焰的语气里明显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意味，来人却似乎半点都没有察觉，笑嘻嘻地将头在他怀里蹭了蹭，才放开他，后退了半步，歪着头将苏焰上下打量了一遍，手却一直拽着苏焰的袖子，说：“表哥，你想羽涵了吗？”
苏焰自觉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但这个表妹却没有半点要放手的意思。
罢了罢了，她的脸皮够厚，自己不是早就领教过的吗？！当时只觉得她年纪还小，等长大了也许多少还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谁料近十年过去，她的脸皮竟也一日厚过一日了。
苏焰顾不上怜香惜玉，硬生生把袖子从陆羽涵的手中拽出来，掸了掸上面的褶子，道：“姑妈怎么来了？”
他面前站了一个人四十岁上下的女子，脸上的妆容十分精致，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发丝紧紧贴着面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拉过陆诗涵，道：“你这丫头，看见表哥，竟连自己的娘亲都不顾了！”
姑妈这种半是打趣半是责怪的话，听得苏焰甚是不舒服，他皱了皱眉，道：“姑妈来了，怎么也不叫人来说一声？”
“听说那位苏府二姑娘的忌日快到了，我就和羽涵顺便来看看。”
她紧紧牵着陆羽涵的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女儿就要跑到苏焰那边去。
苏焰急着回去看洛伊，不愿与姑妈多说什么。爹爹与姑妈的关系，他是知道的，自然也不必在意自己的态度，只说：“姑妈也瞧见了，近日府中人多，苏焰唯恐照顾不周，姑妈既已嫁人陆家，也不必操心我们苏家的事，改日苏焰一定登门拜访。”
那中年女人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苏焰，冷笑道：“几年不见，苏焰你倒是伶俐了不少。”她说完，也不再管苏焰，居高临下地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带我们去府中的住处！”
那丫鬟怯生生地看了苏焰一眼，垂下了头。
“怎么不走？！”陆夫人皱着眉头问道。
“重新帮姑妈和表小姐安排住处。”
“是！”那丫鬟低低地应了一声，道：“夫人和表小姐请随我来。”
“原先的住处怎么了？为何不能给我住？”陆羽涵走到苏焰面前，走过那个丫鬟时，还似是无意地撞了她一下，噘着嘴，挑眉看着苏焰。
“府中客人太多，苏焰也没想到姑妈回来，便擅自安排别人去住了。”
陆羽涵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那是我的房间，谁让你安排给别人的？！”
苏焰最讨厌陆羽涵的眼泪，最近府中本就事多，爹娘看在他与洛洛最亲的份上，就将周年祭的事全权交给了苏焰处理。
他皱着眉头，道：“你若是不想住，便回去吧！”
陆羽涵紧咬着下唇，跺了跺脚，一转身，跑了。
苏焰知道她的脾气，也不理睬她，吩咐丫鬟说：“带姑妈去住处吧。”
陆羽涵从前住的那间厢房，离自己的房间最近，又安静，苏焰已经将洛伊安排到了那里。
她住得离自己近些，自己也能安心。
陆羽涵一怒之下，跑到自己前几年来时住的那间厢房，门口的丫鬟见她来势汹汹，有些害怕，竟让她生生撞开了门。
洛伊正在桌边看书，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却见门口一个小姑娘涨红了脸，站在那里。
“你是谁？”洛伊刚想开口问，却被对方抢了先，“你怎么住在我的房间里？”
“这是你的房间？”
洛伊的声音不带任何起浮，只是一个单纯的问句，奈何陆羽涵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出来，只当洛伊是在跟她挑衅。
她柳眉一竖，道：“这是我的房间。”
她招招手，从陆府跟着她过来的丫鬟迅速迎了上来，道：“姑娘，怎么了？”
“把她的东西搬出去！”
“姑娘，这……”
丫鬟有一瞬间的犹豫。
“还愣着干什么？！”
丫鬟身子颤了颤，刚往前迈了一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带着怒意的声音：“陆羽涵，你今日若是敢动她一下，就永远都不要再到苏府来了。”
“表哥！”陆羽涵转过身，脸上又漾起了灿烂的笑容，配上她有些婴儿肥的娃娃脸，一点都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姑娘。
苏焰寒着脸，道：“若你不愿意离开，我留你住一段日子便是了，只是不许到这房中来。”
“她是谁？”陆羽涵噘着嘴，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问道。
“与你无关，若是你住在这里时，到这房中来，让我知道了，我立刻就派人送姑妈与你回家！”
他说着，看了洛伊一眼，轻轻朝她点点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如今府中人这么多，陆羽涵又不是个能藏得装的人，若是她来了这里，将洛洛的存在泄露出去，她未免会有危险。如今也只好委屈洛洛在厢房中住上一段日子，横竖爹娘都没见过她，等唐瑾和唐离两人离开，他再帮洛伊易容，带在身边就是了。
苏焰一面想着，一面送陆羽涵回她的住处。
陆羽涵沉着脸，方才那位姑娘，她虽只瞥了一眼，却也知道对方比自己好看了不少，再看看表哥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她撇撇嘴，赌气一般松开了挽着苏焰的手。
她原本指望着苏焰能哄着她，谁料摆脱了自己的苏焰一路快步向前，自己只有小跑才能跟得上。
将陆羽涵送回房间，他总算松了口气，吩咐身边的丫鬟说：“府中不是还有刚买的西瓜？切了送来。”
“是！”那丫鬟看了看陆羽涵，轻声问道：“姑娘那边……”
苏焰沉吟片刻，道：“不必送。”
陆羽涵脸上绽出微微有些得意的笑容，听到苏焰的下一句话后，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她体寒，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