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手帕
离周年祭是日子越来越近，苏焰也越发地忙碌，自上次把那个叫陆羽涵的姑娘轰出自己的房间后，五天过去了，他只来过一次。
上次见面时，洛伊看苏焰虽然有些疲惫，脸色却不差，便也不再担心。毕竟师兄也是个会医术的人，最清楚他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在苏府住了也有十日了，除了前两天去寻师兄时，在正厅不小心偷听了两次壁脚，再踏没出过厢房一步，苏焰拿给她的这些医书，已经足够让她打发时间了。
洛伊私心里觉得，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也没有她这样听话的……
这日洛伊正坐在房中看书，门口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声。
“安侬姐？”一阵轻到几乎听不见的敲门声从花厅中传来，停顿了片刻，又响起来。
洛伊放下手中的医书，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长相文弱的小姑娘，穿着丫鬟的衣裳。
“安侬不在，什么事？”
安侬是照料她的丫鬟的名字，那小丫鬟看了洛伊一眼，瑟缩了一下。
“夫人传话来，说想请安姐姐做几样糕点送到正厅里。”
安侬的糕点做得精致，洛伊是知道的，但今日早些时候，苏焰就派安侬出府去买做糕点的材料了，说是周年祭的时候要用。
洛伊不忍见那丫鬟为难，沉吟片刻，便说：“我去帮忙吧。”
她这几日在房中坐着，虽然有医书打发时间，说到底还是有些无聊，此时能出去活动活动，也是好的。
再说，她又不进正厅，苏老爷与苏夫人也没吃过她做的糕点，若是单凭几样糕点就能认出她的身份，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可那丫鬟的表情还是有些犹豫。
洛伊不出门，自然不知这府中的下人将她的身份传得沸沸扬扬，有传言说她就是苏焰的夫人，也有人说她貌寝自卑，因此闭门不出，由此苏焰的审美观都一并遭到了质疑。
府中的只剩一些粗使丫鬟还闲着，她们当中又没人做得出像样的糕点来，可是，眼前这人的身份实在尴尬，若是让八少爷知道是她让姑娘进了厨房……
洛伊见那丫鬟一直犹豫，叹了口气，也不再等她的同意，径直取了一方面纱罩在脸上，道：“走吧，仔细老爷与夫人等急了。”
洛伊做了几样小巧精致的糕点让那丫鬟送到正厅。
厅中坐了不少人，苏焰与唐瑾也在，两人并排坐在苏颙左手边的位置上。
苏颙捻了一块山楂饼，咬了一口，道：“这糕点的味道不错，只是不像安侬做的。”
方才去找洛伊的那个小丫鬟垂着头，低声道：“是姑娘做的。”
“哪个姑娘？”苏颙皱着眉，片刻之后，转头看着苏焰，恍然道：“哦，是你带回府中的那一位？”
“是。”苏焰点头。
“怎么还不送她回去？”
“她本是来大理寻亲的，但家中亲戚已经搬走了，她也无处可去，又受了伤，儿子以为，就将她留在府中也无妨。”
水青坐在苏颙旁边，皱着眉头说：“你若坚持，娘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她糕点做的这般精致，就派她到厨房去帮忙吧！整日在房中呆着，成什么样子，也免得下人多嘴。”她看苏焰没有表情，声音沉了下来：“莫非你当真想将她纳做夫人不成？别的倒也罢了，可我们土司府的少夫人，定不能是个来路不明的姑娘。”
苏焰笑道：“母亲多心了，苏焰没有这个心思。”
“没有就好。”水青缓和了语气，揉了揉额角，闭上眼，道：“你们都去吧，周年祭的事已经安排地差不多，我也想歇下了。”
且说洛伊将糕点交给那丫鬟之后，顺着原路返回，途中经过了一片不大的桃林，是她从前没在土司府中见过的。
洛伊见林中桃花开得正好，一时被桃花迷了眼，走进林中。
她在林中转了两盏茶的时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轰鸣的雷声，心中暗道不好，快步往住处走去。
刚出了桃林，黄豆大小的雨点便砸了下来，落在地上，溅起一个小小的水坑。
雨势来得急，在她面前形成了一道细密的雨帘，洛伊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朦胧间，见不远处有一条长廊，她的身上已经被雨水浇湿，无奈之下，只好拔腿朝那长廊跑去。
长廊中已经坐了一个人，穿着玄色的袍子，背对着她，一只腿屈着，后背靠在长廊的柱子上，露在外面的袖子被打湿了一小片，他却浑不在意。
洛伊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心脏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是她，朝她微一颔首，眼中却没有洛伊熟悉的笑意。
洛伊的呼吸不由得一窒，那双她熟悉的眸子中闪烁着的冷漠，让她难受得紧。她也朝唐瑾点点头，刚想开口叫他一声“唐公子”，却猛地想起初次见面时，在他面前装哑巴的事。
洛伊轻咬下唇，在心中苦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唐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得洛伊有些紧张，伸手扯了扯面纱，感觉它还好好地挂在自己脸上，放松下来，鼻子有些痒，她只来得及背过身，就生生打了三个喷嚏。
她有些尴尬，虽说唐瑾不知她是谁，自己却是认得他的。
洛伊走到另一边的长椅上坐下，假装盯着远处的房顶，耳尖地听到一阵脚步声。
眼前伸过一只手，手上躺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手帕。
洛伊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唐瑾正微微低头看着她，见她望过来，道：“姑娘的衣服湿成这样，仔细受凉。”
她身上的襦裙湿了一半，发梢还滴着水。
她自觉身上已经是成了这副样子，这方手帕也管不了什么用处，却还是接了过来，帕子上还带着唐瑾的余温。
洛伊心里一暖，微微颔首，用手帕将脸和头发擦了擦，拧干了手帕上的水，顺便将帕子收进了怀里。
她刚把帕子放好，就感受到了唐瑾带着探究的视线，脑子里“轰”地一声，刚才那动作，是她从前与唐瑾一起时做惯了的。
她身上不从不带手帕，每次都是用唐瑾的，用完后，会自行将帕子收起来，待洗净之后，再还回去，如今竟条件反射，直接将他的手帕收进了怀里。
洛伊想解释，却仍记得自己在唐瑾面前理当是个哑姑娘，这地上也没有能写字的东西。
她把心一横，反正她带着面纱，唐瑾对她又不熟，待此间事了，两人恐怕也没了再见的机会，于是拉过唐瑾的手，在他手里一字一顿地写到：“帕子脏了，待奴婢洗过之后，再还给公子。”
唐瑾点点头，从洛伊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目光却没有从洛伊身上移开，他将洛伊打量了一遍，在她的额角处停顿了片刻，道：“梅姑娘那日为何不曾告诉唐某你是土司府的丫鬟？”
洛伊愣了一下，她思忖了片刻，想好了说辞，但唐瑾方才将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出去，她也不敢再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装成哑巴……
洛伊苦笑，垂头，却见面前伸过一只手，是唐瑾的手。
“姑娘没处写字吧？”
洛伊惊讶地看着他，她从前怎么不知唐瑾竟是这般好心的人？
唐瑾似是知道洛伊在想什么，嘴角动了动，道：“方才姑娘做的几样糕点，很是合唐某的口味，这只手暂且借姑娘一用，权当是谢礼了。”
洛伊眼眶一酸，自己却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怕他看出来，赶忙垂下头，在他手上写道：“奴婢知道因为二姑娘的关系，唐府与土司府的关系不好，因此不敢擅自称是土司府的丫鬟，骗了公子，十分抱歉。”
唐瑾摇摇头：“不必在意。”
他虽觉得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却也不在意，再说，一个丫鬟，有什么理由骗他呢？
他看了看外面，道：“雨停了，苏公子也来了，姑娘保重。”
他走到长廊的尽头，正与苏焰打了个照面。
“洛……”苏焰本想喊洛伊，却见唐瑾也在，生生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只说：“怎么淋成这样？你身子差，若是还不仔细些，日后坐下病就不好了。”
洛伊点点头，任由苏焰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苏焰比她高了不少，他的外袍又宽又大，一直拖到地上，身上顿时暖和了不少。
洛伊看着苏焰的神情，莫名地有些想笑。
另一道目光射了过来，洛伊转头，撞进唐瑾的眸子里，她对唐瑾点了点头，缩在衣袍中的手紧紧攥住了那方月白色的手帕。
三人走到一处岔路口，唐瑾转头看了缩在苏焰外袍中的洛伊，眼里划过一丝暖意，拐上了右面的小路。
苏焰深知洛伊的心思，并不急着走，安静地站在一边，待唐瑾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才将手放在洛伊的头上，轻声道：“回吧？”
洛伊不做声，垂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说：“回吧。”
说完，她不等苏焰，朝左面的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