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年祭
寅时未到，洛伊就被安侬从床上叫醒。
她闭着眼，任由安侬将她扶起来，道：“什么事？”
“八少爷说了，姑娘整日待在房中，未免无聊，今日正是二小姐的周年祭，不妨去苍山脚下透透气。”
洛伊应了一声，因为时辰太早，还有些不清醒。
安侬打了一盆水来，刚帮洛伊更衣洗漱完毕，苏焰推门而入。
自从他知道洛伊的身份后，再进她的房间，也恢复了往日的风格，从不曾跟守在外面的丫鬟打招呼。
“你退下吧！”他冲安侬摆摆手，走到洛伊身后，从梳妆台上的铜镜中打量着她。
“师兄？”
苏焰笑了笑，道：“你在这房中呆了这么久，想必也倦了，今日就同师兄一起出去看看吧。”
“好。”洛伊应了，却见苏焰从随身的药箱中，掏出不少工具。
“今日人多，爹娘也在，恐怕不能用白纱覆面，我帮你易个容。”他说着，顿了顿：“不必担心，我离开长白山前，将寒晶洞中的那具寒玉棺掰了一小块下来，磨成了粉，想着也许有一日能用得上，这次易容之后，你脸上想必不会再过敏了。”
他在洛伊脸上捣鼓了好一阵，约莫两刻钟过去了，苏焰终于直起身，道：“你看看，还满意吗？”
铜镜中映出一张脸，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唯有那双眸子，闪着异常明亮的光。
洛伊的指尖轻触自己的脸颊，脸上的皮肤光滑细腻，全然不像是易过容的人。
她抬起头看着苏焰，笑道：“一年不见，师兄易容的技术精进了不少。”
苏焰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从身后拿出一套丫鬟的衣裳，道：“今日先委屈你了。”
“没什么。”洛伊拿着衣服进了里间。
这倒不是她安慰苏焰，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洛伊，能恰巧被苏焰救回土司府已是万幸，而这府中知晓她身份的只有苏焰，待她一如往日的也唯有苏焰，洛伊倒真心觉得，若是能留在府中陪着师兄，哪怕是做个丫鬟也是好的。
片刻之后，洛伊回来了，俨然已经是一副丫鬟的打扮。
苏焰看着她，愣了一下，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扮作丫鬟也挺像模像样的。”
她跟在苏焰身边，一路走到了苍山脚下。
洛伊身后还跟了一排丫鬟，手里捧着香烛，纸钱和元宝一类祭祀要用的东西。
而她，作为苏焰的贴身丫鬟，自然清闲了不少。
她站在远处，看着面前的墓碑，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与上次自己来看这墓碑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跟来的丫鬟忙着在墓碑前摆好香炉，糕点和鲜果。
洛伊则悄悄打量着来参加周年祭的各色宾客。
自从她回来后，还没见过师父，岳离天站在角落里，背影略显孤单，头发比一年前白了不少，梳的整整齐齐，络腮胡却仍纠结在一起。
唐离一袭皂色长衫站在大理石的墓碑边，脸上是洛伊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他身边就是唐瑾，洛伊的目光落在唐瑾身上，顿了顿，心口一阵抽痛。
唐瑾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在一群着黑衣的人中分外显眼，只是他身上的那件长衫，洛伊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她给唐瑾缝过的唯一一件衣裳，右手的袖口处有一道歪歪扭扭，甚是难看的接缝，针脚也异常显眼。
“你怎么穿着这件衣裳来了？”苏焰看见唐瑾，脸色说不上难看，却也不算好看，目光在他袖子的补丁上停顿了片刻，又移开了。
洛伊远远地看见唐瑾掸了掸右手的袖子，手指紧紧攥着缝过的地方，又松开，看着墓碑的神色异常的柔和，道：“洛洛不会介意的。”
苏焰冷哼一声，转过身，目光与洛伊在空中交汇，洛伊轻轻朝他摇摇头，走到他身边，道：“待会儿让我也上三炷香吧？”
苏焰有些诧异地看了洛伊一眼，却不问为什么。
她站在苏焰身边，前面就是唐瑾，洛伊看着唐瑾，他举着香，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不知在墓前念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将香插在了香炉中，转过身，对上洛伊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对她说了声抱歉，匆匆走到了一边。
虽然只是一瞬间，洛伊还是察觉到唐瑾的眼眶有些泛红，她心脏微微一颤，目光像是黏在了唐瑾的背上。
感觉到身边有人拍她，洛伊猛地回过神来，她现在正站在自己的墓碑前，这位置显眼得很，几道目光利剑一般射到她身上，洛伊有些后怕，若是今日出了什么意外，前几日的努力就要前功尽弃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将香插在香炉中，直起身时，苏焰已经不见了。
洛伊有些心慌，她的额头上急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即便是方才被众人注视着，也不曾像这样害怕过。
她将地方让给下一个来给她上香的人，这人她从未见过，许是土司府的某个少爷吧！
洛伊挤出人群，环视四周，人群最外围的角落里，苏焰与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站在一起，那男子背对着她，洛伊看不清他的脸。
她顿觉心安，慌忙跑过去，在距苏焰还有几米的位置慢下脚步，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站在苏焰的背后，悄悄打量眼前的人。
看到那人的样子，洛伊呼吸一滞，一句“楚笙”险些脱口而出。
苏焰将她往自己身后拽了拽，轻笑着与面前的人说：“我倒是未曾想过你也会在。”
薄夜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苏焰背在身后的手拉住了洛伊，眸子闪烁了几下，道：“楚笙，怎么样了？”
薄夜探究的目光，带着阵阵寒意落在洛伊身上，她不禁轻轻抖了抖，从前薄夜看她时的目光再如何冰冷，洛伊都没有反应，今日如此，无非是她对于楚笙，觉得万分愧疚，面对薄夜时，自然也有些心虚。
苏焰感觉到了洛伊的反应，道：“无妨，她只是我的丫鬟。”
薄夜听闻，终于将目光从洛伊身上收回，冷冰冰地说：“他还活着。”
洛伊抓着苏焰衣裳的手猛的一紧。
苏焰沉吟片刻，道：“我近日结识了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改日带她到你府上去看看，能不能救得了二公子吧。”
薄夜把头转向墓碑那边，道：“洛姑娘医术高超，救了唐公子后，仍没能保住性命，又有谁能救得了楚笙？”
苏焰失笑：“若是洛洛知道你这样说她，想必也会开心的，但既然你救不了他，为何不让别人试试？”
薄夜面色不善地看着苏焰，半晌过后，语气平淡地说：“若真能救得了舍弟，楚箫便谢过苏公子了。”
楚箫？
洛伊看着薄夜甩甩袖子从师兄身边走开在，走到自己的墓前上了三炷香，而后便失去了踪影。
她这才反应过来，楚箫想必是薄夜的真名。
待薄夜走了，苏焰才将洛伊从自己身后拉出来，微微低着头，对她笑道：“你听到了，楚笙尚还安好，等过两日府中的宾客走了，我再带你去楚府看看他。”
洛伊不知苏焰口中所说的“尚还安好”是真是假，皱着眉头，纵然担心得很，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点了点头，谢过苏焰。
“谢什么？”苏焰笑道，眼看着众人一一上过了香，挤过人群，从瓷碟中捻了一块糕点递给她，道：“给，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这山楂糕。”
洛伊接过糕点，咬了一口，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在看她。
她转过头，看见陆羽涵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她不禁有些好笑，朝她露出一个还算友善的笑容，却见那姑娘噘着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洛伊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山楂糕吃完，也不在意陆羽涵的目光。
周年祭直到正午才结束，洛伊回到苏府时，已经过了未时。
有些客人在周年祭结束后就匆匆离去了，剩下一小部分，仍要在土司府中住上几日，其中就有唐瑾和陆羽涵。
但洛伊也不甚在意，她朝自己的厢房走去，却在快要走到厢房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下了。
陆羽涵已经换上了一身浅粉色的襦裙，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款款转过身来，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姑娘。”
洛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陆姑娘有什么事？”
“还请姑娘离我表哥远一些。”
洛伊面露诧异，她没想到这位陆姑娘开口就是这样的话，竟也不害臊。
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丫头看起来顶多十二三岁，不想心思倒是不少。
“为何？”她故意问道。
陆羽涵却是不答，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凑到洛伊耳边说了几句话。
洛伊目光一凛，声音里染上了寒意：“陆姑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陆姑娘恐怕是看错了，少爷还在等奴婢帮他送东西过去，奴婢先走了！”
她说着，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从门缝里看着陆羽涵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跑了，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拐上了另一条小道，若是她没有看错，方才树后的人影，就是唐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