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解酒
洛伊找到唐瑾的时候，发现他倒在上次避雨的那个长廊旁边，还未走到他身边，就能闻到一阵浓郁的酒气。
长廊因为靠近她的住处，被苏焰明令禁止靠近，因此周围一个过路的丫鬟都没有。洛伊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唐瑾醉成这样，定没有听到自己说话，她不禁松了口气，她能猜到唐瑾为什么会醉，无非是因为自己的忌日，但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洛伊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勉强将唐瑾架起来，身子晃了几晃，扶着他往厢房的方向走去，自己累出了一身的汗。
走到岔路口时，洛伊突然感觉有人在看她，她转过头，空中响起几声鸟叫，身边除了醉倒的唐瑾，一个人都没有。
多亏了师兄，给她开了一副增强体质的中药，又让人每日悄悄送一碗炖足了时辰的鸡汤来，否则洛伊还不知能不能将唐瑾送回来。
厢房中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她帮唐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他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毛巾搭在他头上，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片刻之后，她再次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倒了两粒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出来，扶着唐瑾的头，给他喂了下去。
这是她还在将军府时配的解酒药，因为子卿不肯喝解酒汤，洛伊就配了几丸药，一直放在身上，以防万一，谁料之后都没用上，却被她阴差阳错带回了土司府。
唐瑾脸上的红晕慢慢地退了，呼吸也变得悠长，洛伊松了口气，趁着他还没醒，轻轻出了厢房，正巧碰到一个眼生的丫鬟，朝她招了招手，嘱咐她照顾好唐瑾，且不要告诉他自己来过，就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日之后的事，洛伊并未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傍晚吃过晚饭后，她又在那长廊边寻到了醉的不省人事的唐瑾。
她原本是要去找苏焰的，走到半路，却看见唐瑾倒在昨晚的那个地方，有些不放心，走过去一看，他竟然又醉了。
洛伊像昨日那般，送唐瑾回了厢房，帮他擦干头上的汗，又喂了他两颗解酒药之后，才匆匆朝苏焰的住处走去。
到了苏焰的住处时，已经很晚了。
苏焰正在房间中看书，四方的矮桌上摆了一个脉枕。
他每隔几日都要亲自给洛伊诊脉，帮她调理身体，洛伊原本不大愿意，她自己就是大夫，也能给自己诊脉，不必麻烦师兄，况且，她一个姑娘家，总往师兄房里跑也不大好，外人难免会说闲话，可师兄却坚持，若是不亲自给她调理，自己也不放心，洛伊拗不过苏焰，也只好答应了。
他看见洛伊进来，遣退了丫鬟，问道：“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洛伊在桌边坐下，将手搭在脉枕上，由着苏焰给她把脉，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路上遇到唐瑾，看他醉得厉害，就把他送回去了。”
苏焰愣了一下，笑道：“也好，你亲自送他回去，想必也能放心些。”
洛伊诧异地抬头：“我只当你会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苏焰示意洛伊换一只手，看了她一眼，道：“你刚走那阵子，我曾听唐离说起过，他在唐府中也是这样，一醉就是好几日，这几天恐怕是因为你的周年祭，又触景生情了吧。”
她半张着嘴，片刻之后，露出有些狐疑的表情，道：“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苏焰低着头，一面在药方上涂涂改改，一面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在想，若你还是放不下他，师兄就寻个法子，将你嫁过去，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不是正好要成亲了吗？入洞房之前，他也不知道新娘会是什么样子吧？”
这样的话，倘若换一个人对洛伊说，她必定气得转身就走，可看着苏焰，她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洛伊垂着头，将手缩了回来，背过身去，声音轻却坚定，道：“我不愿骗他，若要嫁，就要堂堂正正地嫁！”
苏焰目光灼灼地盯着洛伊，道：“自你对他瞒着自己的身份开始，就已经骗了他。”
洛伊的脚步有片刻的停顿，身子轻轻抖了抖，听到师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想想，若是想好了 ，就告诉我。”
她一只手扶着门框，声音里隐隐有笑意，道：“不必了，洛伊已经想好了，且会替师兄转达，待他成亲那日，你必定到访。”
话毕，她不再停留，施施然出了厢房。
整整六日，洛伊每天都能在府中的长廊边寻到醉倒的唐瑾，再将他送回住处，趁他没有醒时，悄悄离开。
唐瑾则是每天早晨起来时，都会奇怪，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回了房间，且也没有宿醉的症状，可问过这府中的丫鬟，却没有一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梧桐树，目光轻轻一闪。
第七天傍晚，洛伊意料之中地在长廊边寻到了唐瑾，她叹了口气，架起唐瑾，也不知他为何这么执着地非要倒在长廊边上，难道就不能乖乖在自己房中喝酒吗？
罢了，明日他就要走了，今天就再送他一次也无妨。
她第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个丫鬟守在门边，看见洛伊来，朝她点了点头，不等洛伊多说，就自行退下去帮唐瑾准备衣裳了。
洛伊的动作这几日练得十分熟练，她掏出怀中的药瓶，倒了两粒出来，端着一杯水，帮他喂了下去。
今日喂药的过程异常顺利，且唐瑾身上的酒气也不如前几日那般重，她一时担心，只顾着将唐瑾送回来，却忽略了此事。
洛伊心中一紧，暗道不好，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手腕被人攥住，洛伊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倒像是唐瑾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唐瑾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醉意，竟比以往洛伊见过的还要明亮。
他紧紧抓着洛伊，目光中混着探究，不解，夹杂着淡淡地冷意。
洛伊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皱着眉头，奈何她这几日虽然能成功将唐瑾扶上床了，力气却没涨多少，挣扎了半天，没有一点效果，手腕处反而泛起一片红印。
唐瑾好整以暇地看着洛伊，道：“之前也是姑娘送我回来的？”
洛伊迟疑了片刻，终于在唐瑾的注视下点点头。
“为何？”唐瑾挑眉问道。
他等了半天，不见洛伊答话，才想起她不会说话，松开了她的手腕。
洛伊转身想走，刚踏出一步，却被唐瑾叫住：“姑娘不肯告诉在下原因吗？若当真如此，唐瑾只好自作多情地以为是姑娘喜欢在下了。”
她咬咬牙，唐瑾的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这根本不像是洛伊认得的那个唐瑾会说的话。
莫非去年的事给他打击太大，竟连性情都变了？！
她的手缩在袖子里紧握成拳，迟疑片刻，终于转过身来，在唐瑾的手心里写下两个字——
“路过。”
唐瑾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却不放开洛伊：“姑娘一连七日都路过同一个地方？”
洛伊有些尴尬，却庆幸自己的面纱还在脸上，就算自己脸红，唐瑾也看不出来。
她有些赌气地在唐瑾手上写道：“去找八公子时去，恰巧路过。”
眼前这丫鬟写字的力气比方才大了不少，唐瑾心中好笑，知是惹恼了她，将她打量了一遍，抽回手，坐在床上，道：“唐瑾本就是醉的，姑娘既然如此说，唐瑾也不好反驳。”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听苏焰说，今日在正厅会有晚宴，因为明日我与岳大夫都要离开，姑娘既是苏焰的贴身丫鬟，自然也会在吧？”
晚宴的事，洛伊也听苏焰说起过，师兄本就打算带着她去透透气，看看热闹，洛伊也无需隐瞒，便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只是，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心底还是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身后没有声音，唯有一道灼灼的视线一直落在洛伊的后背上。
她假装没有察觉，转过身，朝唐瑾行了个礼，帮他关上了门。
待出了厢房，洛伊终于松了口气，方才在唐瑾面前，她虽然表面上淡定，却是费了好大的精力，才忍住没有开口叫他的名字。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听到身后有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你连着七日都将他从长廊边送回来，又帮他解酒，还不肯承认喜欢他吗？”
洛伊转过身，脸上的面纱被风吹得微微飘了起来，眸子里没有半点惊慌：“那日原来是陆姑娘在看奴婢。奴婢只是个丫鬟，见唐公子倒在路上，理当将他送回去，陆姑娘多心了。不知姑娘有什么事？”
陆羽涵微微一笑，凑近洛伊，身上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覆在她耳边道：“他明日就要回去了吧？”
她察觉到洛伊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深：“我上次与你说过的事，不知你想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