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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上的血迹

    刚蹋进相馆大门,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问道:“小兄弟,你是来照相的吧,你想照什么样的相片,生活照还是艺术照,尽管跟我说就是,包你满意,不满意不开钱。我们这里的设备是一流的,技术也是一流的,通过我们艺术加工后的相片,就算你是一只不起眼的老土鸡,看上去也像一只尊贵的金凤凰。”

    “半身标准照,就是办身份证用的那种。”我听不下去了,就打断中年男人的话说。“好的好的,先到这边来登记。”中年男人马上给我作好登记,接着把我带到摄影室。我端端正正坐定之后,中年男人就拿着相机对着我的上身瞄了一会,然后数了一二三,白光一闪,“咔嚓”一下,八块钱就滚进了他的腰包。这比理发去得更快更干脆,好生叫人心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不是那天那个户籍民警指手划脚说了半天,我才懒得去理发,也懒得来照相,顶多就是花五毛钱买包海飞丝或者飘柔洗发水,回家往头上搓几下就完事。可是为了找份工作就不得不办身份证,为了办身份证就不得不去理发和照相,就好像要屙屎就不得不上厕所,不得不脱裤子一样,让人心烦却又不得不做,都是无可奈何之事。

    回到家的时候,老爹已经把饭做好了。老爹正蹲在屋里整理着他的修鞋工具,那双枯枝似的黑手和那些抹了鞋油的家伙混在一起,非常自然和谐,像是那手生来就注定要干那活。我一进门,老爹抬起头来,使劲地吸了一口闷烟,然后问道:“娃,都办好了?”

    “都办好了,明天下午取照片。那天那个警察说,办慢证要两个月以后才能取证,交费二十五元,办快证一个月就可以取了,交费五十元。我想办慢的,也不是急着要用。”我解释着说道。老爹咳了两声,放下手头上的活,站起身去拿碗筷。待我说完后,老爹才说道:“嗯,户口簿你放到哪里了?”我回答道:“那天从派出所回来,我就把它放到箱子里,我看到你在睡午觉,就没跟你说,后来就忘记告诉你了。”

    老爹盛了满满的一碗饭,递到我面前。在我伸手去接碗的时候,老爹发现了我耳朵上的血迹。老爹的手颤抖了一下,担心地问道:“娃,你耳朵怎么了,是不是和人家打架了?”“我没有和人家打架,只是我的耳朵上长了几颗青春痘,我把它们挤掉了。”我胡乱编些谎话蒙骗老爹,我不想让老爹知道我耳朵上的伤痕是花了钱之后,被人用剪刀服务出来的。如果老爹知道了,虽然不会骂我,但他的心里头多多少少总会有些难过。

    老爹得知我没有和别人打架,担心自然也就灰飞烟灭,也不再穷根究底追问我,他只是淡淡地说:“吃饭吧,以后不能跟人家打架,打伤了谁都不好,钱还够不够用?”“钱是够用的,还有二十六块。”我避重就轻地说完,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岁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如流水一般悄然逝去。转念之间,一个月就过去了,我终于领到了居民身份证。我的心里满溢兴奋,有一种说不出道不尽的成功的喜悦。十六年来的辛酸和苦楚并没有让我向生活屈服,没有使我向命运低头,也没有阻止我成长的脚步。我战胜了它们,我战胜了一切,包括内心的自卑与脆弱,这身份证就是我经历十六年凄风惨雨后坚强的见证。

    看着身份证,我的情感立即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默默承受着心灵深处因情感巨变而引起的不安与困惑,嘈杂与骚动,无奈与失落,兴奋与激动。我听到了来自心灵深处的呼唤,在那缥缈诚挚的回音里,我的灵魂在自由翱翔。我暂时摒弃种种负荷,开始回忆,倾听,感应,并为之遐思迩想。

    看着身份证上的我,虽然还是那样的弱不禁风,但目光却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有神。这目光使我感到全身有一种无坚不摧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可排山倒海,能无孔不入,能把任何困难以摧枯拉朽的方式迎刃化解。这个时候,我又听到灵魂发出的声音,它以歌声的形式暗示我,鼓励我一定要去找一份像模像样的工作,做生活的强者,像别人一样昂首挺胸地在宁城中生活。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我坐在破落的院子里,也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我想,要不了多久,城郊之外,漫山遍野自会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彩蝶飞舞,整个世界就会充满无限生机。睡了一冬的农民就会出现在广袤的大地上,抡起锄头播种着一年的希望,他们的心情,应该与我现在的一样美好。

    老爹已于前几天就起早摸黑地上街摆摊张罗生意去了,我也觉得自己是该出马的时候了。走在大街上,还能感受到残冬的余影。阵阵的北风猛烈地吹着,很刺骨,偶尔还有身穿棉袄的行人匆匆忙忙地闪过,我也会时不时地打着寒颤,但所有这些都不影响我愉快的心情。

    现在的我,虽然称不上风度翩翩,但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副寒酸的乞丐模样。昨天我用老爹给我的压岁钱在路边的地摊上买了一件淡黄色的夹克上衣,用了二十五块钱,买了一条深黑色的西裤,用了十五块钱,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用了二十四块钱。本来还可以用剩下的两块钱买双袜子,可那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就买了四个馒头充饥。脚上这双旧袜子虽然左边这只前面破了一个洞,五个脚趾有事没事就钻出来,右边这只的后跟也破了一个洞,但我认为这并不影响我的光辉形象。因为别人看你的时候,不会去脱掉你的鞋子。再说严寒的冬天已经过去,不穿袜子也并不是不可以。

    我双手插在裤兜里,吹着欢快的口哨,并用口哨声模拟着各种各样的鸟叫声,自得其乐,径直向人才交流服务中心走去。平时常听网友们说,去那里很好找工作。有人去了几次也找不到工作的原因是眼光太高,一般的工作看不上,不想干,好的工作又都是百里挑一,甚至是千里选一,竞争太大。我想我用不着那么挑剔,只要能挣钱,随便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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