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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齐国宫 花街

    朱廊云雀深,冗街沉谧峙。

    四下宁和,唯有巡逻的侍卫那步履整齐的脚步声。

    大雪漫天,点点水迹溅在裙角,激起一片雪渍。

    鬓角的流苏随着脚下生风般晃动起来,璀璨耀眼的宫灯既是白日也流光溢彩,晃了人眼。

    花街山高水深,浮云惨淡,清光暮溶,皑皑人海。

    阮宛珂站在花街的尽头,面前一幢花楼,潺潺柔光侵透着这雪后的花街人烟,其后水波粼粼的湖面,正可遥望见自己的花巷宫阙,底下长波浩瀚。

    “玉姬姑娘,您不该来此的.”

    身后的素衣侍女罗裳低头轻语,阮宛珂目不斜视,死死盯着那座看似美丽实则不知如何可怕的花楼.

    “将里面的老鸨叫出来,就说花巷的玉姬,来此找寻故人.”

    罗裳应声去敲门,不时便有四个侍卫自门里出来,在开门的瞬间,她恍惚听见里面有几声女子的哭喊,不自觉身子一抖.

    “给玉姬姑娘请安.”

    为首的侍卫走过来半跪行礼,阮宛珂仍是死死盯着那扇门,语气冷冷.

    “老鸨为何没有出来?”

    “鸨母在里面教训官妓,魏国的几个女眷,极是不听话.什么办法都用了,还是不肯就范.”

    阮宛珂目光倏地一寒,那侍卫这才惊觉面前的玉姬姑娘正是魏国的亡国贵妃,不禁脸色一紧,迅速低下头。

    ”我要进去.“

    阮宛珂说罢便要向台阶之上走,那侍卫立时站起身去拦。

    ”姑娘不要为难末将,皇上有命,您不可进来。“

    ”怎么,别人都能进来找乐子,唯独我不行么?“

    那侍卫一惊,不知如何应答。

    ”你尽可去问问你们齐王,若是女子,女扮男装,可能进这花楼么?“

    ”这。。。“

    那侍卫为难不已,身子摆来摆去不知如何,这玉姬贵妃虽是魏国的亡国妃子,却深得齐王厚待,不曾充为官妓且不说,还赐了那样清静的好地方和一众侍女伺候,保不齐哪天便成为了主子,自然不敢怠慢。

    ”既是如此,那末将便引姑娘进去。“

    旧时殇,因离别,再忆及,恍如梦。

    隔日沉,泪未尽,语更愁,点青梅。

    阮宛珂在仰头望向二楼那一袭青衣素裙的身影时,罗赏盈盈随风舞,衬得她身姿曼妙纤弱,柔美的眼睛虽然目光迷离,却有那以忽视的灵气。

    这女子,竟与自己如此相像,分明便是一个模子的容色,她恍然一惊,那青衣女子也正低头迎上她的目光,四目交视的霎那,泪水模糊。

    ”姐姐。。。姐姐!“

    这一声,阮宛珂无数次自梦中辗转,似是听见,回响于耳畔,却又似是不曾听见,只是一趁梦。

    此时,她竟站在原地再迈不开步子,那迎风逆光奔向自己的女子,与多年前那个明眸善睐天真无邪的自己,竟是那样如出一辙。

    ”蓉儿。。。“

    当阮宛珂真实的感受到来自于怀中的温度,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这多年离开楚国飘摇乱世的沉抑,瞬间泪如雨下。

    ”姐姐,父王还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

    蓉儿抽泣着,本以为自己已是孤苦无依,不想竟在这万念俱灰之时,重逢阮宛珂,不免目光明亮,只觉这岁月,尚有一丝余温。

    ”怪我不曾回去,竟连父王的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阮宛珂嘤嘤哭着,连一句话也说的倦怠,在花巷的这两个月,她无时无刻不再提着一颗心,想着飘零何处也许死去的蓉儿,更感念一夜之间破碎零泥的楚国江山。

    ”还好,你还活着,这岁月,倒并非于楚国这样无情。“

    阮宛珂轻轻抚着蓉儿的脸,竟不觉失神。

    “昔年,父王总说,我长得最像母后,如今看来,你却是比我还要像。”

    “姐姐,齐王带领军阵进驻楚国时,曾看见了我,他失语唤我宛珂公主,我便知他将我错认成了你,我入花楼后闻听他自魏国带了一名玉姬贵妃住进花巷,便隐约觉得不对,却不敢想竟是你还活着。”

    阮宛珂也笑,点头再次紧紧拥住她,却蓦然想起了什么,紧张的看着阮宛蓉。

    “鸨母可曾为难你?那些衣冠禽兽的官,可曾动你身子?”

    阮宛蓉破涕为笑,“怎会?云风将军教我武功,我也可防身,三五个侍卫懂不得我,何况不懂武艺的鸨母?倒是我万念俱灰,以为亲人皆已不再,若是早知姐姐你安然无恙,我不知要逃了多少次出去看你。”

    阮宛珂这才放心,她回头吩咐罗裳去找鸨母要人,自己则拉着阮宛蓉出了花楼。

    门口把守的侍卫见了不禁错愕,伸出手将枪横在门前,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玉姬姑娘留步,您可以走,只是这官妓,却不能从里面带出。”

    阮宛蓉神色一寒,陡然语出。

    “怎么,你们齐王如何待我你并非不知,我若是自花楼带出一个官妓做侍女,还不可么?你若是拦着我,让我心中不快,我等下回了花巷便自尽,齐王若是怪罪下来,你有几颗脑袋?你家人又有几颗?”

    那侍卫闻听这话陡然一惊,身子颤抖,立时低头将枪收回,“末将恭送玉姬姑娘就是。”

    是夜,阮宛珂哄着蓉儿睡下,刚刚从屋内出来,回了自己的内室,却听罗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口中磕磕绊绊的喊着。

    “姑娘,皇上驾到。”

    阮宛珂心知他为了什么事来,却并未慌张,而是一脸淡然,她坐下,不慌不忙的倒了杯茶,吩咐罗裳自门口迎接,不时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近,一队仪仗停在二楼的廊下阁道,璞贤缓步走了进来,罗裳回头看着仍旧坐在椅上似是浑然不觉的阮宛珂,心内虽急,却不忘行礼,璞贤摆手,吩咐她下去,然后径直走进室内,四下环顾一周。

    “齐王在找什么?莫非我这里藏了什么刺客或是危机齐王江山的人,齐王来此意欲活捉?”

    璞贤看着她的侧脸,冷冷一笑。

    “你应知晓朕来此是为了什么。你在魏国待这半年,倒是学会了演戏!”

    阮宛珂心内一惊,果然,他是为着阮宛蓉之事。

    “齐王这话,不妨直言。”

    璞贤坐下,面目冷峻,唯有一双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你今日去了花街?”

    “齐王自诩是旷世明君,每日操劳政事已是无暇分身,怎么我去了哪里,齐王却有如此雅兴闲心知晓窥探?莫非齐王所言,皆是虚妄?”

    “大胆!”

    璞贤一拍桌案,一具茶盏飞跃而起,摔落在地上,破碎的声响乍入耳畔,引人心惊。

    “你可知,朕是皇帝,你如此无礼,是朕太放纵你了么?”

    “齐王何曾放纵于我?你灭楚国,杀我父,掳我妹,害魏王,亡魏国,让我们天人永隔,如此之举,若是放纵我,那我来日若有机会,也必定好好的放纵齐王一回。”

    璞贤眸子犀利,精光一掠,没有阮宛珂想象的暴风骤雨,反而他竟笑了。

    “阮宛珂,你果真耐不住性子了,只要阮宛蓉一出现,你便方寸大乱,再不能演下去了,玉姬,你不是魏王贵妃玉姬么?”

    事已至此,阮宛珂仰头昂首,一副凛然不惧之色。

    “齐王既已知晓,我任杀任剐,只是我妹阮宛蓉,你若动她半分,我比做鬼也不放过你!”

    “楚国最睿智的公主,你既可在两国飘零辗转,还做上了贵妃之位,怎么,竟也信这些鬼神言论么?“

    阮宛珂冷冷一笑,再无齐国往昔明媚之容。

    ”我只知苍天有眼,报应不爽,同齐王此等人,讲论这些,正是应当。“

    璞贤冷颜,站起身,拂开那挡在身前的一柳垂叶,”君子兰,朕之心,从未变过。“

    阮宛珂抬头,望着他的背影,凝神注目间竟恍惚忆及昔年,刚入齐国境内,他三番两次出手相救,竹林中,冷宫内,分明是冷情暖意,那时,阮宛珂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一针封喉,了结他命,所谓顾念,不过一丝天真,以为他终会因自己,而放过楚国,若早知今日下场,昔日,她宁可千夫所指,也必杀了璞贤,不致如今这样悔恨。

    “公主可愿于朕的齐国,同样荣恩一世么?”

    阮宛珂冷冷看着他,许久未曾应声,璞贤转身,俯首,他分明自她的眸中,看到了杀父夺国之恨。

    “我愿于花巷了却残生,再不入你齐国皇宫半步。”

    璞贤看着她,幽幽一声轻微的长叹,负手而立,绝美身姿涤荡了世间污浊,却也并非如阮宛珂昔年心中所与,自有倾尽繁华的美好。

    “公主与朕,今生恨难消了。”

    他转眸,自楼下匆匆跑上来一个太监,跪在地上行礼,又看了一眼阮宛珂,犹豫着低下头。

    璞贤上前一步,略略弯下半个身子,那太监耳语几句,璞贤脸上忽而闪过一道惊栗的神色,便摆手,“你下去,朕随后便到。”

    他说罢回头凝视着仍旧坐在椅上面色淡薄的阮宛珂,“朕过两日,再来花巷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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