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齐国宫 尘世羁牢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冲天的火光染透了整座帝都的上空,炽热血腥,弥漫在每一寸视线之内。
这是阮宛珂毕生第一次杀人,当那些带着敌意冲来的,向白玉和冷仇冲来的铠甲军扬起手中的刀枪之时,她的脑海中,也仅仅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们!不顾一切的杀了他们。
枪林箭雨,恍然中回神,身边倒下的侍卫早已堆积如山,她低下头,沾满红猩的双手在雪月之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侍卫蜂拥而上,将阮宛珂架起,一路送至昭仁殿的台阶之下。
她几乎瘫坐在地上,沁骨的冰凉钻入心肺,惹得一阵激灵。
“你竟会武功?”
璞贤的声音自上空飘荡传下,带着冰雪不及的冷漠,钻入阮宛珂的耳畔,她抬起头,手仍旧在瑟瑟寒风之中颤抖着,他的目光很淡,却有不容忽视的犀利和锋狠。
“你认识他们?”
阮宛珂点头,又摇头。她看着体力不支已经开始变攻为守的白玉和冷仇,他们的周围倒下了数不清的侍卫精兵,可是更多的铠甲士朝这边涌了过来,一拨接一拨,没有片刻的空断。
照此下去,白玉和冷仇,再想回到碧秀山,必将成空。
阮宛珂脚下一软,膝盖触碰在早已结冰的雪地之上,一股钻心的疼痛使她不禁蹙眉,下一刻竟已泪眼模糊。
”齐王,求您,您有一统天下的大志,怎会纠缠于两个陌生人身上呢,放了他们,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不足与您江山为敌。“
“朕在问你,你认识他们?”
璞贤的声音犹如一阵狂啸的寒风,阴森无比。
“他们是。。。”
阮宛珂哭着,却神思清醒,她想保住白玉和冷仇的性命,却不知如何保住。
而璞贤早已耐不住性子,一个闪身越过他面前层层护守的侍卫,屈膝半蹲在阮宛珂身前,目光直直的逼近她心底,划过一道涟漪。
“璞辰,朕认识,那么他身边的男子,又是谁?”
他见阮宛珂并没有丝毫想回答真话的意思,又直起身更加冷漠道,“朕不想听假话,你若敢骗朕,你和你妹妹,一起到花街去受凌辱吧。朕还会叫人看着,不许你们自尽!”
阮宛珂被这声音击得一惊,她抬起头,“是与齐王因一女子,而有血海深仇的人。”
她这句话换来了璞贤一瞬间的沉默。
与朕的后妃。
他倏地笑了,仰天大笑,后宫纵然是自己的天下,却不知她们那一张曲意逢迎假颜欢笑的面庞之后,隐藏着如何一颗背叛的心。
“齐王赐死的妃子,是他昔年的主子。”
璞贤目光突然黯然下去,似乎正在回想是谁被他下旨诛杀赐死,可那迷惑迷茫的眼神深处,尽是不解和遗忘。
果然帝王是天下最无情的男子了。
郑浣娆,他下旨赐死的不过就她一个,他竟想不起了。可见这个曾经盛宠一时的女子,在她毕生唯一的男人心中,留下的痕迹,多么云淡风轻。
璞贤忽而一正色,缓缓步下台阶,目光冷冷的看着冷仇,而冷仇已然跪倒在地,若非那把利剑撑在地面也撑住了他的身子,此时此刻,他已然趴在地上,再难喘息。
“你是朕哪个妃子的家丁?”
这句话在传进冷仇的耳中之后,他倏地变了脸色,筋疲力竭之气霎那间尽去,唯有一抹恨他不死的痛意挂在唇角。
“你这昏君,你竟没有丝毫良心,连你为了夏梓妆那个人尽可夫的贱人而下旨赐死华仪娘娘也忘了吗?”
璞贤的目光蓦然清朗,他竟没有怒气冲天而举剑杀了他,反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点头,“朕确是忘了,你记得,就够了。一个女人而已,于朕的后宫佳丽芸芸而言,算不得什么。”
冷仇气恼,提剑便欲刺他,却奈何已气力尽失,一个不稳便跌坐了下来。
璞贤冷冷一笑,将目光挪向他旁边同样满脸血痕,再无心力迎战的白玉。
“不想自纯星替你死后,璞辰,我们还有再见之期,我本以为,你该躲到天涯海角,放弃朕的皇位了。”
“你没有资格提及纯星!”
白玉始终不带一丝波澜的脸上竟出乎意料抹了一丝恨意怒气,阮宛珂遥遥望见,蓦地一愣。
也唯有纯星,能激起他这已无心之人,仅剩的一丝情感。
“为了所谓皇位,你不惜杀一柔弱女子,只为灭了那帝后之星,你以为这便可高枕无忧了么?”
“自然不是。”
璞贤昂首,唇角一丝得意之笑,“正因如此,朕为了能高枕无忧,便削弱了乔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又杀了昭王,而宣王,也为时不远了。”
“昏君!齐国早晚毁在你这小人手中!”
璞贤不再多言,他看着白玉身上那一道道被刀剑划过的血痕,冷冷一笑。
“押回天牢,记住,看住了他们,不许死!”
厮杀声由渐渐减弱到现在悄无声息,夜晚的雪后寒风袭过,更显万物萧条,人情苍凉。
侍卫看着阮宛珂,倏然止住。
“那玉姬姑娘。。。”
璞贤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拂袖挥手。
“一并带下去!”
阮宛珂的心,在这一瞬间,凉了大半,她闭上眼,等待那天牢的无情之气将自己吞没,她知道牢狱之中,重刑之下,冤狱最多,而自己,若是咬不住,只怕牵连白玉和冷仇。
“慢着!”
璞贤忽而一顿,转眸看着阮宛珂,眼底闪过一丝别样情绪。
“将她,带到朕的书房。朕还有话问她。”
阮宛珂被那些侍卫扶进了昭仁殿,许是因为璞贤最后的性情大变,他们觉得这个玉姬会有转机,故而对她的动作格外轻了些,宫中就是这样,天子的一念之间,皆能成就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的兴衰和盛亡。
同样,一个笑,或者一个怒,都能让下面的人,用尽千万种态度去对待。
“你可知,朕为何将你带到这里?”
璞贤端坐于龙案之后,今晚的事情似乎未曾在他心上留下片刻的阴影,他注视着阮宛珂,一如往昔的威严。
是啊,他何曾受到半点伤害,一国之君,总有数不清的人横在他身前,为他挡去刀光剑影,他永远安然无恙。
这便是帝都之内,最冷酷无情。
“齐王,不想杀我么。”
殿内四门紧闭,唯有一侧君子兰之上一方小小的天窗,溶溶月光撒进来,清幽无比,铺地如银,凄寒廖破。
“齐王果真最爱君子兰,只可惜,弑杀兄弟手足,却不似君子之义。”
“朕虽贵为天子,亦有朕的无可奈何。”
璞贤的声音忽而温柔下来,“这江山,是齐国先祖世宗打下来的,绝不能到了朕的手里,而毁亡。”
“你已经灭了两国,将齐国的江山版图自北国划到了南国,既是齐王的先祖,也不曾做到如此波澜壮阔,齐王还觉不够么?已经杀了昭王,还要杀了璞辰皇子么?齐王来日驾崩之时,可敢归于地下见你齐国列祖列宗?”
“朕这样做,为的正是将来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璞贤怒吼,阮宛珂的一番话显然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不可触碰的一弦。
“你自小生长在皇族,自然应该知道,皇族之中,夺嫡之战何其惨烈,哪个亲王皇亲没有自己的势力?一旦朕宽仁对待这些亲王皇子,他们起了篡位之念,那么江山动荡,便是给了他国,一个可乘之机。”
“可是齐王可曾想过,他们并无做皇帝之心。”
“既是没有,朕也不能留他们,万一来日,在不臣之心之人的鼓动下,他们又起了这心思呢?谁能保证,至死对朕忠心耿耿?”
璞贤静静的看着阮宛珂,一丝月华般的光芒,潋滟如洗,那光芒深处,不易觉察的情绪渐渐分明。
“你是女子,所以你不会知道,这龙椅,这江山如画,在天下男子心中,有何其巨大的诱惑力,得皇位者,得天下。”
璞贤语气悠长,阮宛珂冷笑,又似苦笑,得天下。
璞贤,你得了天下,可你却作为一个男子,连一个最真心于你的后妃,也不知道可曾有过,你既是赢了天下人,也是输的一败涂地。
”朕可以放了你和阮宛蓉,但是,你要应朕一件事。“
阮宛珂忽而目光凝视,”什么?“
”杀了白玉,你,去杀了他。“
那一瞬间,阮宛珂只觉得自己从前的种种念想,皆是一个错觉罢了。
她曾以为,这个齐国轩辕氏皇族后裔璞贤,是数百年来齐国最英明的一个皇帝,他治国有方,稳定朝纲,百姓安居,江山永逸,虽然纵横沙场,金戈铁马,却不肯伤己他齐国子民分毫,外表冷酷之下藏着一颗隐忍的心,可是时至今日,她发觉自己真的错了,璞贤,他是轩辕族最可怕的最阴险的一个男子。
他不惜弑杀亲弟,只为江山永存他手;
他不惜以妃嫔为交换,只为夺取他人天下;
现在,他甚至不惜让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还与他有不共戴天仇恨,去刺杀他的弟弟,这个一直亏欠着的弟弟。
”为何是我?“
”他不会防备你。”
“他已受伤,既是别人,他有所防备,却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可是若是朕,或是朕宫中之人,若杀了他,只怕议论纷纷,朕不能继昭王之后,再留骂名。”
阮宛珂冷冷一笑,“齐王,我做不到。”
璞贤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凛冽,他似乎不能置信这个女子竟然拒绝了自己,他纵横天下,从未输过,可是却无数次输在了女人之手,这是何其讽刺?
“你不要忘了,你还有妹妹。”
阮宛珂抬起头,仍是傲气不惧。却一丝泪水划过,红了眼眶。
“你若是动了我妹妹,总有一日,我杀尽你齐国子民,毁乱你江山子嗣。”
璞贤一惊,细目望着阮宛珂,她的眸子之内,竟那样傲光四射。
“你应知道,以我姿色,能否毁了一国帝都。”
威胁。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她竟学会了威胁。
记得长情宫梨雨漫天,她拈花一笑,说:清风明月亦是有情,人又怎会不是?
那一瞬间,似是永恒,却又何其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