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帝都歌 紫翊劫后
是夜，狂风暴雨，呼啸隆隆。
齐国宫中霎那笼罩于一片雨雾苍茫之中，凤珂宫庭前湖潭水波涟漪，一群吃食的金尾鱼在潭底惊恐得游着。
嫣然掌了灯，扶着阮宛珂躺下，又将床榻的床纱放下，方才轻轻退了下去。
今晚璞贤因对抗天圣国的大军数日未发，不免急躁，宣召了一众大臣进宫商议，散了朝大雨滂沱，便宿在了御书房。
阮宛珂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心头隐隐有些恐慌。
白玉的心机城府，她并非不知，既是短短几月的朝夕相处，白玉有意无意透露出的胆识气魄，却让她心惊，今时天圣国以万夫不当之气拔地而起，璞贤纵是得天下江山，却也难免心惊胆寒。
古来男子之间的争霸， 何尝凭借人多人少定胜负呢？
她辗转反侧终于有了些许睡意，朦胧中一个惊天霹雳忽而自凤珂宫上方震响，她一惊，自梦中醒来，睁眼的瞬间竟对上了一双清澈却寒冷的眸子，她以为是还在梦中，轻轻揉了揉，那眸子分明还在！
她惊魂未定，张口欲喊，却被那人伸出双手捂住口上，另一只手臂仅一个用力便将阮宛珂拖下床拥进怀里，她挣扎着，脑海中忽而闪过刚入齐国那几日，白玉和冷仇跑到花巷劫自己的一幕，她迟疑着安静下来，突如其来的顺从让那蒙面人也是一惊，却只片刻，便趁着她安静下来的时机推窗飞身跃出，在望不见前方的大雨中逃离了皇宫。
倾盆的大雨越下越大，在雨中飞驰本就费尽心力，何况再带着一个女子，那蒙面人很快便体力不支，在一处无人的茅草棚子下停住，靠在一侧的木柱旁，兀自喘息着。
阮宛珂细细打量那人，虽然不似白玉和冷仇的身形，却瞧着很是眼熟，便犹豫着问道。
“英雄可是故识？”
那人并未说话，而是转过头来看着她。
雨水滴打在额前，模糊了双眼，她抹了一把，又道，”英雄既然不杀我，必是自己人，可是白玉派你来的？“
那人身形一个晃动，落在阮宛珂的眼中，便明白了几分。
”果真不出我所料。天圣国拔地而起，白玉本该好好享受这做皇帝的滋味，弥补从前种种亏欠，不想竟还忘不了我，也难怪，他一手调教的细作，怎能就此放手？英雄敢只身闯入禁卫森严的齐国宫将我劫出来，必定武功非凡，昔年白玉和冷仇两人联手尚且不敌，英雄自己便能得手，我心下佩服。只是英雄逆水行舟，必是只能节节败退，因为我不会就范。既是被你劫出来，明日齐王必定寻遍天下，也会将我救回去。“
那蒙面人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才说，”你爱他？“
阮宛珂一愣，那蒙面人沉默片刻，”那你爱元晗么？“
阮宛珂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忽而两行泪便落了下来，”我爱，但是我更爱一个爱我的男人。紫翊，魏国灭亡，我以为你战死沙场，为此哭了多次。”
这句话引来那蒙面人浑身剧烈的颤抖，他缓缓抬起手，摘下面纱，一双深紫色的瞳孔在雨雾弥漫中仍是寒光烁烁，却有一抹精亮的东西闪过，他别过头，背对着阮宛珂。
“我本无命回来，若非想为魏国报仇的心让我不甘，我只怕早已命丧战场，和他们杀个你死我活。”
阮宛珂走过去，她伸出手，划过紫翊脖颈间的剑痕，已经成了一条伤疤，她的手带着雨水有些冰凉，引来紫翊一阵颤抖，他忽而转过身子，紧紧拥住阮宛珂，她一惊，却不曾推开，只是任由他抱着。
“我得知你没有被充为官妓而是做了齐国的皇后，我既欢愉又落寞，玉姬，你怎能做敌国帝王的皇后呢？”
阮宛珂埋首在他的肩窝，他瘦了，昔年在寒宫，他战甲凛凛，威严不容侵犯，今时，旷世三将湮没进历史，后人提起再无往昔的震惊赞叹，唯剩下一缕叹息。他是唯一还活着的了。
“紫翊，我不止有魏国的痛，我有太多不能言尽，今时我在齐国为后，亦不是我最初的打算，可是世事变幻，我亦不知怎样抉择，若是你来逼问我，我不知如何答你。”
紫翊听着她的话，感受到来自于她身上的颤抖，莫名觉得心安。
“王上要我来接你回天圣国。”
阮宛珂推开紫翊，不可置信。
“你为了替魏国报仇，跟在白玉身边么？“
”是王上。“
阮宛珂黯然，他一向如此原则分明，没有丝毫懈怠。
”你在天圣国做将军？“
紫翊点头，”王上说只要我为天圣国夺取天下，他愿将齐王交给我，任我杀剐。你知道的，玉姬，我誓死也要为元晗和蓝翎报仇，为魏国报仇，齐王欠我的，他欠我血债血偿。“
”紫翊你不要傻了，白玉说的话你竟会相信？他只为了夺回他失去的，若是齐国真有朝一日败在天圣国手下，他怎会把璞贤交给你？他只怕自己将他千刀万剐尚且不解气。“
”无妨。“
紫翊义正言辞的打断阮宛珂。
”不论齐王死在谁手上，都是为元晗陪葬了，这就够了。我只要他死。“
”可我不会让你得逞。“
阮宛珂忽而一句见血，惊得紫翊说不出话。
”你果真爱上他了？玉姬！“
”并非我爱上他，而是我楚国亡国之仇尚且未报，我怎会将灭国仇人交付他人之手？“
紫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眉眼之间皆是不信。
“可是齐国不是你待的地方，齐王丧尽天良。”
“丧尽天良却从未对我起过加害之心，况且齐国不是我待的地方，那么那里才是？我已是亡国公主，楚国已不存在于世上，我还能去哪里？”
“天圣国。王上会保护你。”
阮宛珂听着紫翊的话不禁一阵嘲讽之笑。
“白玉会保护我？昔年他将我自齐国街上救回碧秀山我也以为他是看我可怜为了保护我，而其实不过只是为了让我成为对他忠心耿耿的细作，他将我送进魏国为妃，那时他怎么不曾想过要保护我？”
“玉姬。”
紫翊蹙眉，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我以为你明白，齐王如今对你的宠爱，你又怎能确定是发自内心而非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必有原有，他为了什么如此对我？他不知我是白玉的细作，既是知道了，也无妨，那是我入魏国之前，现在我已不是，我是齐国的皇后。“
”你还不清醒！难道你忘了亡国之恨么？“
紫翊目光犀利投向阮宛珂，那眼底昭昭冷意将她击得一愣。
”我没有忘记。可是我也不能再为人摆布。“
”王上建立天圣国，已是君临天下，他怎会需要你一个女子再做什么，既是你想为人摆布，他也不会允许了。你身份特殊，唯有进入天圣国，有王上、有我保护你，你才能安全，安全等到齐王死于剑下为你楚国雪恨的一日。“
”我不会回去。“
阮宛珂拂袖转身，再不愿同紫翊争辩。
“为什么？”
“我留在齐国自有我的缘故。”
话音未落，阮宛珂只觉脖颈一阵锥心的闷痛，便不省人事了。
再次睁眼醒来已是次日天亮，她置身躺在床榻之上，室内金碧辉煌却陌生不已，床头站立的两个侍女见她醒了微微行礼，口中毕恭毕敬。
“给玉姬姑娘请安。”
玉姬。
阮宛珂几时又成了玉姬。这名字莫非一生自己也甩不开了么。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磐香金翠的铜鼎正徐徐冒着青烟，墙壁之上悬挂了三幅水墨丹青，松竹梅三友图，碧蓝色的床纱和檀玉朱漆雕凤的窗檐使这室内更显书香古韵。
看这意思，自己被紫翊已然掳回了天圣国。
她蹙眉，冷冷道。
“你们王上呢？“
”回禀玉姬姑娘，王上在前朝和臣子议政，要晚些时辰才能来看姑娘。“
阮宛珂不屑嗤鼻，她几时愿意白玉来看自己？那一次在山林中分别，她已毕生不愿再见他，若非他阴魂不散，自己如今还在齐国凤珂宫。
”紫翊呢？“
”回禀玉姬姑娘，紫翊将军是外戚，不能进入后宫。“
”后宫？“
阮宛珂一愣，抬起头，”你们王上后宫可有妃嫔？“
那侍女掩口一笑，”帝王后宫怎会空设？大选妃才刚刚过去四日，已有一位韩宝姬打理后宫，两位宝林和一位宝侍。“
阮宛珂冷冷一笑，”那我住的是哪个妃嫔的宫中？”
那两名侍女互相望了一眼，“是纯星王后的宫，王上吩咐不许动这室内的任何东西，却将姑娘安排了进来，如今后宫议论纷纷，以为王上有意继立姑娘为后呢。”
阮宛珂心内一惊，纯星王后。
难怪这室内隐隐觉得熟悉，竟是仿着碧秀山如意阁建造的，那三幅图，也是出自白玉之手，这两年多的尘世飘零，他那一手好丹青丝毫不曾消减反而下笔之精锐妙哉更胜从前了。
白玉果真深情，纯星死了数年，他仍是痴念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