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帝都歌 天圣王
又是一场雷雨惊破了黑夜笼罩下的苍穹，盏盏宫灯氤氲朦胧，经风吹过飘忽椅，宫砖理石之上洒下斑驳的花灯孤影，挂满红笼的冗巷深廊，衣袂飞扬，空气中带着些许寒意。
璞辰一袭明黄色龙袍自那风雨深处缓缓走来，不着表情如同雕刻般的玉面沾了点滴雨迹，仓促中步伐稳健，步向王后宫中。
阮宛珂站在殿前的走廊上，素雅的白裙随风吹拂，宛如仙子。
她伸出手，探出廊檐外，滴答滴答的雨珠溅在掌心，崩至裙上，釜一地。
身边的侍女看见自庭院冗巷走过来的璞辰，上前一步唤了声“王上”，阮宛珂闻声回头，只见璞辰正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脚下一级一级踩上石阶。
她又转过头去，视作无物，璞辰知道她定会如此傲慢，意料之中自然不甚惊讶，他摆手，吩咐侍女退下，自己则站在她身侧，也望着这一帘浩荡的天地雨幕，气吞山河之势，惊绝苍穹之感。
“你现下心内，定是反感我为何不向你行礼，天圣国的王上。”
阮宛珂先沉不住气，开了口。
“齐国的皇后，算国力，算人口，算军阵，皆是胜于我天圣国一筹，如此说来，皇后与朕，才是平等，无须行礼。”
“这是其一，其二，你本是齐国子民，既是另建帝都，也抹不去这情分，自然该以子民之礼，抑或退一步，以亲王之礼，向本宫请安才是。”
“玉姬，你竟口口声声以皇后自称，莫非璞贤于你的宠爱，竟让你忘却了自己的血海深仇么？”
璞辰面容忽而冷峻阴沉下来，阮宛珂不看他，却也不答。
“我与齐国，无半分关系。你方才说什么亲王，子民，我自出生起何尝享过什么亲王恩遇？碧秀山便是我隐居之处，如意阁便是我藏身之地，亲王应住在这些地方么？”
”可你心里合该清楚，将你送出宫的是你母妃商妃，而并非是璞贤，若你留在宫中。。。“
“若我留在宫中，只怕早已死在璞贤的密谋之下。连隐居的日子也过不上了。”
璞辰冷声打断她，这份决绝让她不免身子一颤。
他做了皇帝，比之从前更加不留情面，齐国与天圣国的一场恶战，看来在所难免，阮宛珂曾想以所谓血浓于水之情化解这手足相残，竟是自己天真了。
“玉姬你知道么，我也恨过母妃，她为何一意孤行将我送出宫，她以为她在后宫厌倦了争斗，不想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不得逃脱，故而我便也同她一样愿意过这与世无争的清静生活么？她却错了，我宁愿去争去斗，死也要死在我该存在的地方。”
“父母之爱子，必定为其计深远，商妃以为自己向往淡谧的日子，你是她腹中所出之子，自然同她那般遗世独立，不想她错了，她生下的四皇子是冷血无情之人，不愿体会她那份慈母心肠，反而恨不得争个你死我活，既是输了，也愿抱着荣华利禄，宁可金财刀上亡，不在茅屋享凄凉。白玉，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璞辰定定的站着，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即便被隐去了。
”你看见了什么，便妄议这是否为我心中所需？“
”江山锦绣，三军英勇，宫阙辉煌，大臣匍匐，四海朝贺，后妃无数，佳丽成群。可不就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么。“
璞辰紧紧抿着薄唇，他避开阮宛珂的目光，兀自看着地上的积水。
”江山锦绣，还远远不够，我要的是天下，真正唯我独尊的天下万里河山。三军英勇是助我夺下长安帝都，逼璞贤退位，杀之泄恨，宫阙辉煌，大臣匍匐，四海朝贺都是身为帝王该坐享的，而后妃佳丽三千。。。“
璞辰拉长了尾音，将目光移向阮宛珂，”你知道，我想得到的，从未得到过。昔年的纯星，她不曾得到我今时为帝的一日，这王后空设，也只是追封，她却不曾真切享过，而慕央，她背叛了我，也辜负了我要立她为妃的念头，至于你，玉姬。你亦是让我失望至极。“
阮宛珂一愣，怎么，她竟不知，白玉心中并非只有纯星那个早已逝去的女子，他亦爱过慕央，甚至，还有自己。
”你想要夺取长安，从而顺理成章逼迫璞贤退位给你，你可知他心狠无情，怎会将皇位拱手于你？既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亦不会如此，何况，齐国已收复楚国、魏国和晋国，更有燕国朝臣相助，你以为你能近得他身？“
”很难么？天圣国背后还有西域，魏国雄踞南国时，西域不曾踏入侵袭中原半步，可是魏国已亡，西域不甘放弃中原大好河山，我的天圣国，恰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况且近得璞贤之身，若是我自己，自然难，可是玉姬，你是齐国皇后，他不会对你防备，若是有你，一切便迎刃而解。“
原来。
白玉，你竟还是打着我的主意，你让紫翊将我掳来，为的便是说服我，你曾经最得意的细作，帮你倒戈么？助纣为虐，还是天之所向？
”我只怕做不到。若是今时，我是慕央，而魏国还在，你让她去杀元晗，你认为，你有胜算么？她向来比我更加忠心于你，也比我驯服。“
璞辰不再说话，他闭目片刻，似是凝神，许是他已忘怀，玉姬究竟是何傲骨女子，方才这一番冷言以对，他未曾想过。
许久，璞辰睁开眼，疲惫的面庞闪过一丝沧桑之色。
”你知道我为何要将你安置在纯星的王后宫中，而非其余妃嫔的偏殿么？“
阮宛珂沉默不语，定定的凝眸望着他。
”因为在我心里，昔年慕央只能为妃，而做不得我的王后，而你，玉姬。你可做天圣国的王后，将来你若助我夺取齐国天朝长安，我登基为帝一日，也是你再为皇后一时。“
阮宛珂望着他，忽而笑了，那笑声在这寂静的唯能听见雨声戚戚的夜里，竟显得那么突兀讽刺。
”白玉，你是为了利用我帮你杀璞贤夺长安才许我为后么？还是你将我视作纯星的替身，只因我们长了同样一双可魅惑天下男子的妖瞳，皇后之位，于我而言已算不得什么，我今时已是皇后，我又何必冒着风险再去背叛璞贤，而做你的皇后呢？他对我尚且有一丝真心，这一丝真心哪怕并不多，至少于帝王而言已是难得，而你，白玉，在你心中我根本不可能越过纯星，我为何失去我本已得到的爱情，而去扑一场空？“
”你以为璞贤对你当真是情深意重么？若是如此，他为何要杀了你的父王，又为何要夺取你的楚国江山，若是如今楚国未亡，你便是来日的女帝，历史上第一位，许也是最后以为女帝，这都被璞贤毁了。“
阮宛珂苦笑，却是无尽的自嘲。
“不论璞贤对我是否真的情深意重，哪怕就是逢场作戏，只为让我忘却国仇家恨而对他死心塌地，我也无话可说。今时本如浮萍草芥，漂泊天涯何必多问。”
阮宛珂说罢顿了顿，侧头看向璞辰，眼神淡定坚决。
“白玉，你根本不知女人要的是什么，既是纯星活着，只怕总有一日她也会背叛你，正如慕央为了元晗那般，男子群雄逐鹿，争得是天下江山，而我，一个女子，要这天下来做什么？既是做了千古女帝，又有何意义？为了名垂青史么，我何尝在乎这个。”
璞辰愣住，他看着阮宛珂的绝美侧脸，她果真变了，再不是碧秀山如意阁那个提起齐国便恨得握拳咬牙的女子了。亡血雪恨，在她心中，已不及一个男子，一个仇敌的情爱了。
“玉姬，若是来日，我天圣国大军兵临城下，你且看看，璞贤是救你，还是救他的江山。”
璞辰说罢再不停留，拂袖而去，伟岸卓绝的背影在雨雾缭绕中渐渐看不清。
阮宛珂定定的立在原地，许久不曾离开。
璞贤，方才白玉那话，分明是在告诉我，若是大军兵临长安城下，你会为了你的江山帝业，而将我舍弃。
会么。
璞贤，我为了你，再不提及楚国亡国之恨，这血海深仇，被我卑微的一力忘却，只为了随你并肩而立，傲世百官，而非留名青史，做你一朝宠冠六宫的皇后。
可我这份深情，可否能激起你心底最深处，宁爱红颜割舍江山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