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帝都歌 宝姬宫
一连下了三天的大雨终于在这一日清早停了下来。
阮宛珂换了一袭娇嫩的紫色垂纱,拾了一把扫帚,随着那些在院子中打扫的宫人一同忙碌。
一名侍女见状立时吓住了,慌忙跑进殿里请了掌宫的婢女婉荷出来,婉荷不明所以,才一出了殿门正看见弯腰俯身自己洒扫的阮宛珂,登时吓了一惊。
“玉姬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婉荷说着便疾步走过去,夺下她手里的扫帚。
“姑娘是主子,奴婢们这样多哪里需要姑娘亲自动手,若是让王上看见了岂非不给奴婢们活路?”
阮宛珂笑着,看着婉荷将那扫帚递给旁人。
“我不过这几日觉得身子愈发懒了,若是再不捡些活儿做,只怕要更倦怠,况且不是什么重活,我也做得来。我在冷宫时受的苦远远多过这个。”
婉荷听了不免讶然。
“姑娘在冷宫待过?那样苦寒的地方,姑娘金枝玉叶,怎能忍受?”
“若是到了那样的地步,再如何金枝玉叶也要放下了。”
阮宛珂笑着,想起从前亦是感慨万千。
“我第一次入齐国,便是在冷宫逃出来的,后来又被白玉送进了魏国,寒宫罪婢的日子我记忆犹新,也是在哪儿,因为绿霓,我知道了皇宫多么残酷冷漠。”
“白玉?”
婉荷一愣,恍惚想起这名字阮宛珂刚醒来的那一个早晨提及过,却记不清是谁,便蹙眉问了一句。
阮宛珂只笑不语,她若是说昔年的碧秀山隐居风雅人士白玉便是今时天圣国君临天下的王上,岂非要将婉荷吓得更甚?
“你方才说,若是被你们王上看见了你们偷懒,便不让你们活命了么?”
婉荷抿唇一笑,“王上英明神武,民间纷纷说天下唯有齐王璞贤和魏王元晗方能做一统江山的帝王,可是在咱们天圣国,这话却没有百姓和士兵会认同,因为在这里,人们都只将王上看作得天神派遣来拯救苍生的。”
“天神?天圣国也信奉西域坊间流传的神论么?”
婉荷摇头,却仍是掩不住的笑意。
“那倒不是,虽然天圣国有一半将士是西域来的,可也入乡随俗,颇有中原的仪制,不过大家觉得,西域与中原,虽然自互相知晓那一日便互不往来,可也有许多是中原人该学习的,王上请了西域的将士为入咽室的王公贵族将论西域神法,为的也是杜绝中原一些残忍的封建。”
阮宛珂听罢觉得白玉果真有几分明君的做派,璞贤自登基以来便想着一统天下做唯一的霸主,自然在许多对百姓的事上有所懈怠,而得民心者得天下是白玉成为天圣国王上的第一件事,自然民之所想,白玉果然有智慧,更有心计。
“你们王上在朝廷和民间似是很有威望?“
”那是自然,王上是世间少见的明君圣主。治军严整,为人宽仁,严于律己,励精图治,所有历史上有名的君主最得民心的品性咱们王上都做到了,单单选妃这一事,若非前朝大臣联合进谏,只怕王上除了一个已故的纯星王后,再不打算招纳嫔妃了。“
阮宛珂听罢心内一动,原来选妃并非出自白玉心中所愿,只是为了掩住前朝的悠悠之口罢了。
她沉默下来,兀自盯着那一地残花落叶,这几日的雨真大,才开了不多时的牡丹和月季,竟一夜之间便纷纷簌簌的落了大半。
她抬起头,忽而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便被推开,一个小奴才跑了进来,四下一阵打量,目光最后停在阮宛珂的脸上,又仔细瞧了瞧她的穿着打扮,还是犹豫着拿不准主意,婉荷伸出手指着他,语气凌厉了一些。
”哪里来的奴才,这样不懂规矩,若是王上看见了,还能留下你的脑袋?这紫衣服的是玉姬姑娘,你连瞧主子的眼力见儿也没有,哪个人将你打发来伺候的?“
“婉荷!”
阮宛珂一声责备之气止住了婉荷的叫骂,那小奴才吓了一跳,慌忙扑通一声跪下,头不住的磕在地上。
”婉荷姐姐恕罪,奴才有眼不识珠,得罪了玉姬主子,婉荷姐姐骂的是,谢姐姐赐教。“
阮宛珂低头看着那小奴才,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的,唯独瘦了些,在皇宫里,瘦的奴才得宠的主子总是不愿意用的,虽然胖的奴才免不了背地偷嘴吃,可也证明机灵有福气,后宫女子向来迷信,以为整个宫里都富富态态的,才是保住荣宠长久的说法。
”你先起来,不必跪着,在齐国我是皇后,在天圣国,你们唤我不过是个姑娘,何必行如此大礼?“
那小奴才谢了恩,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仍是毕恭毕敬的低着头。
”你倒是有几分脑子,听我方才唤婉荷,便记下了,可见头脑清晰,紊变不惊,你是哪儿当差的?“
”回玉姬姑娘,奴才是韩宝姬宫里的伺候洒扫院子的喜福,韩宝姬今晌午过后请了宫里的几位娘娘去戏园子听戏,知道王后宫里住了位主子,让奴才来请。玉姬姑娘低调,奴才从未见过,自然不认识,方才无礼,还请姑娘恕罪。“
阮宛珂蹙眉,沉吟半响。
”我不认识你家韩宝姬,她亦不认识我,何来一同听戏之说?况且我也非后宫妃嫔,到底有些道理不通,不如你替我回了你家主子的好意,就说我身子不便,若是改日得了机会,再亲自去韩宝姬宫里。“
喜福为难的低下头,眼珠子却在转着,这玉姬姑娘脾气虽好,却是个温和不容恭奉的主儿,显然不好请,可韩宝姬那样得势,若是请不去,自己这一条贱命必是留不住了,他想着便是扑通一声,又跪下了,阮宛珂惊住,往后退了两步,不知如何受他的礼。
”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曾怪罪你,不过让你回句话给韩宝姬,你却向我行此大礼,我怎能受呢?“
”玉姬姑娘是仙女下凡,是菩萨转世,善良面容奴才一看便知,定不会为难咱们做下人的,韩宝姬吩咐的,奴才若是不能将姑娘请去,只怕以后再不能看见姑娘了!“
阮宛珂拧眉思付,”韩宝姬暂领中宫事,定是贤淑温婉的女子,你来请我,我若不去,与你何干?她只怪罪我就成了,为何与你不相让?莫非我若是真的身子不便不曾去,你便活不过了么?”
那喜福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这宽敞却人来人往的院子仍听得极其清楚。
“韩宝姬贤淑与否,奴才不好品评主子,婉荷姐姐在宫里当差,自然知道。”
阮宛珂看向婉荷,婉荷抿唇点头,又望向那喜福,摆了摆手。
“玉姬姑娘良善自然不错,她也不过同你玩笑几句,看你这崽子猴急的,回去禀了你家韩宝姬,晌午过后玉姬姑娘必去就是了。”
喜福眉开眼笑,这才如获大赦似的磕了头退下去,跑得倒是快,生怕阮宛珂变卦似得,一溜烟便不见了。
阮宛珂心内纳罕,侧头看着婉荷。
“我已说不去了,你为何擅自做主替我应下?”
婉荷吩咐那些洒扫的宫人退下,这才看着阮宛珂,“姑娘不去是为什么?”
“我乃齐国皇室女眷,同你们王上更无半点瓜葛,若是我应了韩宝姬的邀请,同一众后妃坐在一起听戏,岂非是污了我同你们王上之间清清白白?”
婉荷笑着摇头,“可是韩宝姬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是玉姬姑娘不去,只怕没得完,姑娘和王上之间既是清清白白,也由不得姑娘说了,后宫中的妃嫔主子终日无事,不找点下酒的乐子怎能罢休呢?”
“可我确是没有。”
“姑娘是齐国皇后,后宫中的事真真假假重要么?大家如何议论,议论的多了,假的不也成了真的么?”
阮宛珂沉下眼眸,婉荷这话说得不错,从前自己在楚国,父王的后宫虽然清清静静,可是帝王家既是没有佳丽三千却终归也有三妻四妾,那些妃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正是在诬陷之中爆发累积的,自己为齐国皇后,在天圣国绝不可生出半点谣言。
她点点头,步伐沉重,婉荷扶着她进了殿内,看着她这身衣裳,“姑娘可要换一件?韩宝姬最爱紫色。”
阮宛珂摇头,“我为齐国皇后,若是这样论起,我在她之上,换也合该是她换,避着我才是。既是在天圣国,我的尊贵也不该改变。”
婉荷想着也在理,便不再固执,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笑了笑。
“今日这样好天气,难怪韩宝姬如此雅兴。只是所谓听戏不过一个由头,真正的用意却是为了看一看姑娘。”
阮宛珂唇边扯出一丝冷笑,颇带赞许的看了婉荷一眼,怪不得白玉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她的确聪明识度。
“你也看出来了?我不过一个宫人口口声声唤的姑娘罢了,她便如此耐不住性子,可见是悍妇妒妇一名了。什么贤淑,真是讽刺。”
“喜福是她宫里的,还能怎么说呢。姑娘虽不算正经的天圣国主子,可来历不明不白,便堂而皇之的住进了亡故的纯星王后的宫殿,自然让这些后妃惊慌失措了。韩宝姬这暂领六宫事宜的甜头,还不曾尝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