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帝都歌 激怒韩宝姬
只见那幕布一挑，自后面上来一个穿着囚服戴着枷锁的男子，而那一段唱腔更是惹得韩宝姬浑身一抖。
“昔年我是韩家壮，不知如今罪汉王，累累满贯不敢讲，只怕失我满门光。”
唱词方毕，韩宝姬朱唇紧抿，紧握的粉拳置于膝上，李宝林一惊，不知怎讲，只是往下听着。
忽而幕布又起，一身龙袍的汉王走出，几句唱词皆是听之惊心，那韩述跪在台中，垂头不语，阮宛珂笑着，自后面幽幽语出。
“这韩述自以为凭借满门荣耀便为所欲为丝毫不加节制，不想终有一日汉王再不顾念昔日韩家之功，狠下心肠了结了他的命，自然韩家一门也随之消匿无声。”
“玉姬姑娘如此说来，可是给本宫听么？“
韩宝姬终于坐不住，她松开紧握的双拳，回头看着阮宛珂，粉面失笑，却是凌空几分。
”宝姬是最爱戏文的，自然明白看戏既为图个乐子，更为警醒世人，看过了那么多出喜庆良缘的戏辄，总觉也腻了，还是这戏好，句句深意，最能使人为之一颤，悬崖勒马了。“
”话虽如此，只是韩述同宝姬娘娘本家，姑娘如此岂非让宝姬娘娘难堪？不过也是正理，为了警醒世人罢了，宝姬娘娘何必追究那么多呢？“
说话的是梅宝侍身边的一个黄衣女子，阮宛珂看向婉荷，只见她口型微动，似是说，”贺宝侍。“
”宝侍所言正合我意，世事如此，若是早有预知来日定会凄凉潦倒，便也不致昔年如此放肆了。“
韩宝姬再不说话，台上唱过了几个过场番儿，便是最惊心动魄的问斩一辄，那韩述仰天长叹懊悔往昔目中无人横行霸道之事，众妃各怀心事，却无一不注视着韩宝姬。
阮宛珂视若无睹，兀自品茶，嘴上却不放过。
”可怜了，韩述在这戏文中写着的可是一介风流小生，俊朗非凡，才华横溢，唯独自恃家中显赫，才误入歧途以致再难回还，不知明眼人看了心中可否有感，宝姬便是明眼人，这戏可曾听进宝姬心中了么？“
韩宝姬冷冷一笑，朱唇微颤，明显是气得最甚。
”玉姬姑娘一针见血，自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本宫却另有一番见解。“
”我洗耳恭听。“
韩宝姬端起茶盏放在鼻尖嗅了嗅，眉眼微微含笑。
”玉姬姑娘是齐国皇后，自然最是明白深宫内的种种不由人己，可既是如此，人们也争相恐后的往这深宫内院里挤，为的便是一朝荣华，谁会计量那些身后事呢，只要风光过便是不枉此生，玉姬姑娘讲韩述，本宫只好讲世人，看戏确是为了警醒世人，不要再步先人后尘，以致悔恨而终，可是玉姬姑娘便能知晓每人的结局么？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现在风光比什么都重要，还有人生来便是阶下囚毕生不曾享过人世釜的，岂非更冤？“
”这话都让宝姬说了，我也只能认同，不过人便如同那花，盛时姹紫嫣红，备受世人瞩目称赞，更有爱花人为了侍弄花草什么也不做，成了名副其实的花痴，可那花到了秋末冬初，便都凋谢了，宝姬所言正是这花，同人一样，若是结局潦倒被人踩于脚下，昔年再风光无限又有何意义？“
韩宝姬闻言微微蹙眉，看了一眼那庭院前盛放的牡丹，便笑了。
”若是如玉姬姑娘所言，岂非这牡丹真国色也是枉顾了？世人皆爱牡丹艳冠京都，是倾国相欢之花，可到了该凋落的时节，不也一样枝头留不住么，若是都如玉姬姑娘说的，那这世间没有半点遗憾，也无趣了。谁还会珍惜眼前人呢？都是怜取她人物了。“
阮宛珂抿唇低眉，吟吟一笑。
”世人皆为了博得一个身后名，帝王励精图治最是辛苦，若非为了得后人传诵，怎会费尽心机操劳政事忧国忧民？后妃若非为了名垂青史落一个贤妃的名号，谁会放着帝王宠爱和家族兴衰不顾而守着寂寞宫殿将帝王往别的妃子那里推？可见生时之幸比及死后之名，却是微不足道了。“
婉荷见那韩宝姬面色微怒，也是不甘示弱，耽搁下去只怕更加不可开交，若是得罪了她，必然宫中的日子不好过，便俯身故意提高了声音。
”玉姬姑娘，王上说让姑娘下午在宫里等着，不知可否会来见姑娘，昨日有话不曾说完，姑娘看看时辰将到，是否回宫待着？“
阮宛珂偏头看着婉荷，她正装作若无其事的眨一眨眼，阮宛珂便也心照不宣，站起身，立于软席一旁，看着众人。
”我不方便在此陪众位看戏品文了，王上若是怒了，只怕大家皆担待不起，韩宝姬今日盛情，我铭记于心，来日回转齐国时，定有好礼奉上。“
说罢便扶着婉荷的手臂盈盈离去了。韩宝姬看着阮宛珂的背影不禁咬牙切齿，手也紧紧攥着衣袂，攥出了几道划痕。
是夜，月下华光如水，倾泄万里无声。点点墨迹般的树影斑驳疏密，透过星辰璀璨，更显几分幽深诗意。
阮宛珂立于庭院前的石阶，婉荷已带着那一众侍女为她梳洗完毕退了下去，整个王后宫中寂静无声，连那一片叶子落在地上的轻细之响也听得格外清晰。
忽而脚步声碎碎渐近，不必看也知这个时辰各个宫室下钥开了宫禁，定是唯有白玉方能如此不受拘束来去自如，她却不动声色，仍是凝眸望着那天际，在黑暗之下静谧异常的苍穹。
”听说你白天同韩宝姬等一众嫔妃在风月阁听戏，竟吵闹起来？“
白玉站在阮宛珂身后，先开了口。
”定是韩宝姬向王上告了状，说我目中无人狂傲无比，在众妃面前丝毫不敬她，给了她一个极大的难堪。“
白玉闻听此言沉下眼脸，”在你心中，朕便是如此不明是非听信女人的君主么？并非韩宝姬来向朕告状，而是李宝林，带着侍女到朕的御书房门外跪着，朕还和大臣谈论国事，她如此不守礼节，哭哭啼啼不休，听得朕脑袋疼，还不知那些看见的大臣如何在私下议论纷纷。朕的脸竟被她一人丢尽了。“
韩宝姬果然精明，明明是她受了辱，却按兵不动让李宝林代她出头，去向白玉告状，被辱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在于被告的人是自己，这便是了。
”那么王上来此，为的可是兴师问罪？“
“朕已说了，岂会因一女子的一面之词而怪罪于你？若非是朕亲眼所见，定不会轻信旁人。”
阮宛珂回眸，迎着清幽月光望向白玉的一袭素色青衫，他似是对素色衣裳情有独钟，在碧秀山如意阁是如此，做了王上亦是如此。
喜爱素色的人本应是世间最与世无争的清雅男子，可不想他竟是如此工于心计而野心勃勃的男子。看来世人所言以一喜好品性而定论一人的确不免片面。
“那王上来此提及此事，为的什么？”
白玉无言，默默看向阮宛珂，他的目光难得如此柔和，没有丝毫戾气，阮宛珂看着做了王上的白玉，再恍惚忆及昔年在碧秀山守着同纯星那誓言的白玉，不免觉得似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唯美至极的梦。
“朕想着，李宝林素来刁蛮任性，本就不似韩宝姬那般善解人意，晌午看戏自然给了你不少的难听话，你若是同她闹起来，亦是应该的，可你却不曾，朕已听晌午在风月阁值守的侍卫说了，你始终和蔼从容，倒是李宝林，百般刁难。”
果然，韩宝姬的权势遍布后宫，不仅因为手握后权，韩家一族撑住了她，更是善于逢源，最会要买人心，明明在风月阁同自己百般刁难的是她，那李宝林不过色内厉刃之人，何曾有那个本事同自己争锋高下，还不是仗着她的表姐韩宝姬，可是那在场的侍卫竟不约而同纷纷指向她，可见韩宝姬素日如何铁腕凌厉更善掩藏了。
“王上说这话是为了向我表明什么？”
白玉笑着，伸出手欲抚阮宛珂那肩头的一片落叶，却被她笑着不着痕迹的躲避开，不免尴尬一笑。
“朕是想说，玉姬你变了，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子。朕记得昔年在齐国街头遇见你，你不是如此。”
唯唯诺诺。
自己几时这样过？白玉，你竟在第一次于街头见到我，便将我看成了纯星的替身么？唯有她，在你面前，才会因情爱而唯唯诺诺。
“王上觉得，今日同我百般刁难的，是李宝林么？”
阮宛珂避开他如此暧昧的话，引到了别处。
“朕并不想知道，既是李宝林认下了，也便罢了，朕全当是她就是。”
阮宛珂看着白玉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内忽而明媚，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帝王不盲心，便是明君之兆。韩宝姬自以为自己无懈可击，所行所为白玉全然不知，她自恃为贤妃典范，以为白玉也是如此认为，不想竟是一场空了。
“若是不曾有璞贤在前，许是你会成为天下百姓最敬重爱戴的皇帝。”
白玉忽而眉目一挑，看着阮宛珂。
“在你心里，朕是么？”
阮宛珂一愣，将目光移开，却不知所措。
“在我心里如何不重要，天下万民之心才是于一个君王最重要的。”
“朕不在乎天下万民之心，若是你认为朕是，朕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到。”
“在王上心里，我的心思便如此重要么？”
白玉点头，目光深处是一抹不可忽视的坚定。
“那和纯星王后相比呢？”
阮宛珂咄咄逼人，白玉忽而一愣，脸色有些苍白，随即低下头去，眸间黯然下来。
”在王上心里，我比不上纯星王后，是不是？“
”玉姬，你应明白纯星对我而言是代表什么，我毕生之痛，你不要和她比，除了她，没有人比你还重要。“
毕生之痛。
除了她，我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她还在，那日于齐国街头，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白玉，这便是你费尽心机要将我留在天圣国的原因么？
你要的岂止是玉姬，而是纯星的替身罢了，仅仅一个替身而已。
”可是在璞贤心中，没有人比我重要。你说，天下女子，是愿意做那一份独一无二，还是一个已逝之人的替代？“
白玉愣住，久久不曾回过神，他的眸中深处是一抹不能自抑的悲凉，许久才道。
”若是如此，朕便放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