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不知不觉又入宫
萧国的皇陵,坐落在层峦叠嶂处,山林葱郁,北临天冥运河,东临皇城,逶迤曲转,宛如银蛇横蛇。.
於王气,涂之冈。
五百祀,皇陵藏。
骢马紫丝缰,征人向凤阳。
皇陵瞻王气,盘郁一苍苍。
百名奴才扈从在天子身后,经由皇陵大道时,那盘卧在正中央的巨龙栩栩如生地散发着龙瑞之气,似要从雕石中活脱脱地腾空而起。
两旁铜兵铜马布阵排列,宛然如生人操练。
每一个奴才都是小心翼翼、噤若寒蝉的。
若要说皇宫威严,那这皇陵就是气势恢弘,足以向天下昭示着帝王家的金风玉露、烈火烹油。身在帝王家,死后都是这般尊贵,葬在风水宝地,遍地金银。
杜云沐的脚步正要向那高大如山的封冢迈去,一年长的守陵姑姑急忙向前跨了两大步,蚊声禀报道:“皇上,娘娘未在太后梓宫处。”说话的时候,垂着头不敢目视天子的龙威,额头上已经吓出一片细碎的冷汗。
这些守陵人都知道被安排在太后陵前守孝的女人就是杀人凶手,但是万万没有料到皇上还会再接她入宫。所以在这三个月的守孝期间,她们对慕容筱云是百般欺凌,把所有的脏活重活都扔给她一个人做。
呆会,等皇上见了她,她该不会在皇上面前告她们一状吧?
那不是死定了?
“云儿不在母后棺前抄经诵佛,那她能在何处?”天子的话,直让这群守陵姑姑瑟瑟发抖。方才那名禀报地姑姑又道:“娘娘她......她......在皇陵底层......洗衣......”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这女人似乎听到了天子宣判她的死期。
天子挑了挑眉,沉默片刻,这才道:“先去母后棺前祭拜。”
不一会,杜云沐在奴才们的带领下来到了云太后的梓宫前,远远地就飘来一阵又一阵浓得刺鼻佛香味,让人窒息。四处都不通风,壁墙上一盏又一盏地挂着莲花宫灯,倒让整个空旷宽敞的封冢明如白昼。
杜云沐给云太后上了香,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的时候眼里的神色十分复杂,“母后,儿臣不孝,让你含冤受屈。但是......儿臣不能没有云儿......所以儿臣要把云儿接回皇宫,望母后原谅。”
语毕,他再次重重地磕了天个响头,那声音在四处回荡撞击,直让这群身着白衣的守陵姑姑心里发麻。听天子的话,似乎十分宠爱这个慕容筱云。
这下可糟糕了,大难就要临头了。每一个守陵姑姑的脸色一片煞白。
天子起身,一众的奴才跟着起身,徐公公急忙上前掺扶着圣上,扬声道:“还不快给皇上带路。”
皇陵的最顶层是金碧辉煌的,可是越到低处,越是荒凉。台阶越来越潮湿,光线越来越黯淡,两旁的油灯忽明忽暗的,简直就让人瘆得慌。前面有奴才带路,徐公公手上还高举着火把,映着天子那张脸十分森冷,远远地传来了流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伴随着敲打衣服的木枮声。.
天子始终默不作声。
前后的奴才各怀心事,垂着头轻手轻脚地往洗衣间走进。
徐公公忽而冒了一句话出来,“这是什么地方,这般潮湿。你们把娘娘安排在此地做什么?”
众人哑口无言,停伫在原地不再前行,“皇上饶命,奴才们并非有意要让娘娘洗衣干活的。”
阴森的巷道里,缓缓地传来捣衣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杜云沐心中十分酸涩,万万没有想到送云儿到皇陵守孝,会被这帮奴才欺凌。
他是自责的。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那股对云儿的恨也渐渐消磨了。虽然他没有查出证据推翻云儿的罪责,但是肯接她回宫,就是已经原谅她了。
到底是刻骨铭心地爱过一场。
他只想刻不容缓地见到云儿,冷哼道:“朕要见她,刻不容缓。欺压主子之罪,朕迟早会算到你们头上。”
守陵的姑姑跪在地上,已经全身发软了,一个个花容惨淡。
天子身侧的侍卫姑苏暮年见状,大步走上去护驾开路。
那处洗衣间,临近皇陵的一处泉眼。
四处凿着石栏,泉水源源不断,墙壁上三两盏火把将水面映得波光粼粼。
云儿的身影就在台阶深处,蹲着身缩卷成一团,看起来是那般娇小。那个身影一眼便被天子认出,映在他的眼里,直让他全身一颤,满身涌起一股又一股到处四窜的热血。
杜云沐的呼吸情不自禁地急促起来,胸腔起伏一上一下,迷离地眸光望眼欲穿地投在慕容筱云的身上。
慕容筱云抬握着手中的木枮,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铺在捣衣石上的衣物,隐忍着酸痛,隐忍着疲乏,时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她忽然查觉眼前的光线更加明亮了,转头的时候看见十来名侍卫与缩头缩尾跟来的守陵姑姑。
人群之中,她一眼便认出了杜云沐来。
他还是那般英姿飒爽,一席的黄缎龙袍,束带矜庄,有着让人不可抗拒的诱惑力。
火把十分耀眼,当她的目光缓缓从他身上移向他那双漆黑明眸时,那颗久违的心再也没有荡起任何涟漪,只是那么隐隐地钝痛了一下,忽然感觉到胸口一窒,压迫得她没有丝毫的喜悦感觉。
到底是人中龙瑞的天子,当她淡得如同是云烟的眸光与他交织在一起时,本想抽身而退,却不曾想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没有任何变化,一身散发着威慑的力量,鬓若刀裁,剑星眉目,那双漆黑的瞳仁里送来千丝万缕复杂的神色。
不管他的眼神到底有多么的复杂,是怜惜,是疼痛,是爱恋,还是仇恨?
她都已经不想再去费尽心思地解读了。
她淡淡地收回视线,忽然感觉这样倒转着头,扭得脖子生疼,于是乎又转身若无其事地捣着她的衣物。
木枮撞在捣衣石上,发出并不清脆反而有些沉重的声音,回音荡来荡去,简直将她的心撞得空空荡荡的。
几近铅华,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早已在这三个月的抄经诵佛中消逝殆尽。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佛说:“缘起既灭,缘生已空。风声,雨声,一世的相思。涅盘,顿悟,一世的禅锋。”
在这缘起缘落中,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慕容筱云手中的木枮重重地敲打在捣衣石上,一下又一下又节奏地响起。听着听着,她忽然觉得,她现在就是一个奴婢,她的身分就是要好好地洗完这些衣物。
杜云沐与她,已经毫无瓜葛。
徐公公咳了咳,扬声宣道:“皇上驾到......”四处本就空旷,这声呐喊就更加刺耳响亮了。
伴驾在旁的姑苏暮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低处的那个娇小身影,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却又身负重任,无法还原事实真相,还她一个清白。仅仅三个月不见,曾经在他眼里的那个强忍女子,忽地变成这个模样,好像历经了世间所有的沧海桑田,连那一抹背影都是刺目疼痛的。
杜云沐幽幽地望着那抹背影,心里忽然就翻江倒海。
徐公公的声音还在荡响,慕容筱云屏佐吸思前想后,这样回避他终不是办法,于是起身在衣角处擦了擦自己湿润的双手。只觉得手骨处疼得厉害,几步走上台阶,跪在铺着石板的地面上,垂首轻呼,“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杜云沐倒吸了一口冷气,胸口处好像被重物沉沉地敲了一下,堵在他喉间的话语似是流沙一样生涩地倒回去。忽地感觉,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缓了良久才沙哑地轻呼出声,“云儿......朕来接你回宫。”
他特地自称是“朕”,而不是“我”,源于心中还残存着因母后惨死的仇恨。殊不知,仅仅是一字之差,已经让现如今的残局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破镜何能重圆?
伤痛如坚硬的钉子,一旦扎进墙里再拔出来,依旧会留下抹也抹不去的洞。
这个洞,在慕容筱云的心里,那是用任何药物,任何圣恩都无法治愈的。
她的淡然,也只不过是为了掩饰罢了。
慕容筱云依旧垂着头,沉默了片刻,又卑微地回禀道:“皇上,奴婢现在只是个三等仆奴,承蒙皇恩浩荡,饶恕奴婢一条活命。太后的三个月守孝期已满,请皇上开恩,让奴婢离开。”
这一句离开,倒是在杜云沐的意料之中。他复又问道:“你早就想离开了吧?”
慕容筱云依言回禀:“奴婢与皇上的缘分已尽,请皇上成全。”
杜云沐半嘲半笑地望着她,幽幽地问道:“恐怕,你是早就和某人算计好了,等三个月期满,就一起离开吧?”
慕容筱云沉默着,垂首琢磨着杜云沐这句话的意思,刚刚想到清王,就又听他冷冷地说道:“恐怕,会让你大失所望。清王欲意谋权篡位,朕已经将他关押在天牢了。”
慕容筱云本想继续问下去,忽然想到她既然已经决意离开,还去管他们的兄弟情仇做什么?于是,淡然地说道:“奴婢只想一个人离开,皇宫的事,再与奴婢无关。”
杜云沐挑了挑眉,轻哼道:“你当真舍得他吗?”
“皇上,奴婢被贬前,是清王的弟妹。而今,奴婢与清王也再无瓜葛,又有什么舍不得呢?请皇上切莫再要诬陷奴婢。”慕容筱云跪在地上,潮湿的地面浸得她全身冰凉,手腕处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了,她不由地握紧自己的手,皱了皱眉,只希望杜云沐不要再为难于她。
对面的杜云沐两大步迈过来,垂头在她身上打量着,语气依旧是半嘲半笑的,“难道你是不想破坏清王与胜男的关系吗?不过朕可以告诉你,清王现在是自由身,胜男已经是朕的妃子了。所以,你不顾忌什么,只要你亲口承认,朕会成全你们的。”他故意设套,就是为了证实她心中所想。
听闻此则消息,慕容筱云的脸上忽而闪过一丝冷笑。她都自身难保了,又何必再去管别人的处境呢?她终于抬起头来嘲讽地望向天子,缓缓道来:“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想要哪个女人都不过是垂手可得。只是,你又纳了谁为妃子,关奴婢什么事?奴婢在此言志,今生今世再不想与皇家有半点关系。奴婢不愿回宫。若皇上不愿还奴婢自由,那就让奴婢继续在皇陵守孝吧。”
总之,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进皇宫。
这一抬头,杜云沐才看清她的模样,肤色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就连昔日乌黑的三千青丝,也又黄又干。这哪里还是一个人样,简直就是从棺材里拖出来的人,清瘦得面瘦计,若不是从她眼里散发出一抹笃定而又坚韧的目光,恐怕她身上再也找不出一丝丝生气。
杜云沐不忍目睹,全身上下刀枪过体地钝痛着。
这三个月来,云儿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欺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越来越笃定道:“朕无论如何都会带你回宫,不管你愿意与否,你还是朕的花蕊夫人。”
说时迟,那时快,在慕容筱云猝不及防之时,杜云沐挥着一道掌风将点中她的昏睡穴。
即使是她能反应过来,也无法抗拒圣威。
在她倒地前,杜云沐已经将她横抱在怀里,眼神温柔如缎一样缠在她的身上,不舍离开。看着她这般憔悴模样,心中就更加钝痛难受,深深地吸了一口阴湿的空气,咬牙道:“传朕旨意,三十名守陵人欺主太甚,赐死罪。”敢这般折磨他的云儿,都是自找死路。
身着白衣的三十名守陵姑姑立马下得花容惨淡,一个个泣声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有的人直接当声吓晕了过去。
杜云沐不闻不顾,抱着怀中的云儿大步迈去。云儿躺在他的怀里,清瘦憔悴,宛然如一缕缥缈的花魂,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从他怀中消失一样。
回到皇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马车是直接驶向了承乾殿,一路上的奴才避之不及,心中十分好奇。这承乾宫已经空置了足有三个月了,皇上又去承乾宫做什么?难道说,皇上已经把杀害太后的花蕊夫人接回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