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一片竹林飒飒生风，万竿风斜，清幽自足底而生。.宝玉立在潇湘馆，却不忍向前。

    廊下，王嬷嬷正在指点雪雁漉药渣子，一边念叨说：“这宝姑娘果然是个菩萨心肠的，人物大度端庄又慷慨。这才送了上好的金丝燕窝给我们姑娘，今天又拿来两支百年老人参，一枚何首乌，这要花多少钱呀？就这么如拿根萝卜似的就给了我们姑娘了。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菩萨保佑宝姑娘嫁个好人家。论家世，薛家在京城是首富；论相貌，宝姑娘生得如花似玉，也是个大美人；如人物品性，那更是菩萨心肠没的挑。”

    宝玉心想，这些日子可是多亏了宝姐姐照顾林妹妹，宝姐姐雍容大度，待人处世，府里上下是有口皆碑的。

    “府里人人在传，说是太太有意向薛姨奶奶提亲，要宝姑娘做宝二奶奶呢。都为了近来有许多王孙公子去薛府给宝姑娘提亲的缘故，太太才急了去定下这桩婚事。”雪雁蹲在一旁用炭灰把药渣埋了，怯生生地插话道，嘴里担忧地嘀咕一声：“只是咱们姑娘可如何是好呀？”

    宝玉惊得愕然在原地，雪雁是林妹妹自苏州老家带来的丫鬟，年幼极心细的，平日里心直口快。若此事是真的，难免林妹妹会听到此话。远嫁草原和亲的大难才过，如今风云又起，怎么他和林妹妹的姻缘就如此多舛呢？一时心急，就更急了去寻林妹妹。耳边还听到王嬷嬷叹息几声说：“若是宝姑娘嫁给宝二爷也是极其般配的。这是命数，半点不由人。”

    宝玉闻听心里一凉，却原来自幼随了黛玉身边的嬷嬷和丫鬟都如此讲，可见林妹妹的小性猜忌同宝姐姐的宽宏大度是天上地下的。

    “二爷，怎么立在这里不进去呢？”紫鹃提着鸟笼子清洗回来，诧异地立在他身后。.

    “林妹妹在哪里？你如何没随在她身边？”宝玉急忙问。

    “宝姑娘携她去园子里饯送花神去了，一群丫鬟们跟随着热闹呢，哪里用我去锦上添花？”紫鹃如今都学得林妹妹的舌尖嘴利了。

    宝玉敷衍几句急匆匆出了潇湘馆，四下看看，后悔忘记问问紫鹃宝姐姐带了林妹妹去了何处？

    黄竹吊桥，绿荫夹道，蜿蜒前行，游廊曲桥拥了池中一个亭子，墨色底描金的匾额上题着“滴翠”二字。

    依稀的，拂柳堤岸，绰约一个俏丽人影，款款而行，停停走走，似漫步岸边的孔雀，优雅雍容。却是宝姐姐。宝玉一喜，想必林妹妹该是同她在一处。听过薛大哥说起宝姐姐仗义救助石呆子的事，宝玉心中对宝姐姐无限钦佩。

    他大步奔去，本想大喊一声：“宝姐姐！”忽然眼前一亮，不由止住了声，停住步伐。

    春水长堤，拂柳桃花，亭台楼阁美轮美奂，美人独立，织就眼前精美画卷。

    旖旎的春光中，繁花似锦，宝钗手执纨扇，半掩秀面，仰面日光下，笑容绽放在春色中。她定定立在那里，一双明眸追了一对儿大如团扇的玉色蝴蝶左顾右盼，眸光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灵动明澈。肤白如雪，单衫杏子红，娇艳妩媚。

    玉色蝴蝶比翼翩跹眼前而过。她悄悄地轻拢折扇靠近，碎步缓行，盈盈含笑。猛然间，宝钗迅忽如脱兔般跃起，手中折扇轻快而下，直扑去那对儿玉色蝴蝶。蝴蝶受惊，翩然而起，左右分飞，穿花渡柳，忽上忽下，仿佛有意在戏弄宝钗。宝钗却兴致颇浓，穷追不舍，轻举皓腕，袖滑露臂，凝霜压雪，佩了一串大红色的珊瑚串子，如乱点红梅在雪中，娇艳夺目。一路边跑边扑，不曾料平日举止端庄娴静的宝姐姐也有如此活泼灵动可爱的模样。宝玉盯住那对儿清晖寒玉般的粉臂看得目不转睛，忽然一个转神面颊一红，懊恼自己的失态。忽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一个盘旋，高飞掠水而去。宝玉怅憾不已。

    宝钗止住步， 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在那里揩着额头的香汗，姿态美不胜言。

    宝玉正要近前，忽见宝钗走向滴翠亭去。她提了裙衫，高抬脚轻落足，小心翼翼地凑去滴翠亭，那亭子四面雕镂格子糊着纸，宝钗就将脸儿贴了上去，侧个耳儿仔细地听着。

    宝玉心里暗笑，不知是哪位姐妹同宝姐姐玩捉迷藏，藏在滴翠亭中，宝姐姐寻到蛛丝马迹去捉她们了。或许是林妹妹藏在其中呢。宝玉心头一笑，退去十年，昔日同姐妹们耳鬓厮磨的情景依旧是前生里最美好的回忆。

    宝玉促狭的性子一起，揉揉掌，心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妨他也去吓吓宝姐姐。

    将前襟掖去腰间丝绦上，正欲迈步，忽然宝姐姐猛然闪开那窗子，落荒而逃般猛向回跑了两步倏然转身，不过瞬间，她堆出一脸灿烂的笑意摇了扇子款款而行又走回向那窗前，扬高了声音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

    恰听“咯吱”一声，适才她伏窗的那扇窗户陡然推开，探出一张小丫鬟的脸，恰同宝钗正面，也是吓得惊叫一声，才怯怯道：“宝……宝姑娘……. ”

    果然有人！宝玉心里暗笑。

    宝钗笑盈盈地问：“你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

    宝玉心想果然不错，宝姐姐果然是来搜林妹妹呢。

    小丫鬟似在亭内偷懒睡觉，鬓发蓬松，手里慌忙整理衣衫，颤抖声音道：“没……没曾见……林姑娘呀。”

    那丫鬟看来面善，宝玉仔细一看，竟然是他的丫鬟徐。徐如何在这里呢?这个懒丫头，难怪秋纹、绮霰要骂她懒，也难怪几个大丫鬟欺负她。

    也没听到徐答话，只见她羞答答低个头，反是缩手缩脚没了往日的大方应对。

    宝钗依旧同她说笑着，探身进窗内看两眼，不见黛玉才以扇掩面咯咯笑了几声道：“你可不要拿了林姑娘的好处就来帮她哄我？”后面的话音很低，扇子掩口贴去徐耳根子说的，但从宝姐姐的笑意里，宝玉多半猜出宝姐姐拿什么好处诱惑徐吐露林妹妹的行踪呢。

    待宝钗走到他这边，宝玉才迎面而上。

    “宝兄弟，你怎么在这里？”宝钗见他颇有些意外，摇个扇子问，轻轻擦拭额头微汗。

    宝玉问：“宝姐姐可曾见到林妹妹？”

    宝钗盈盈地笑，灵眸波动，粉颊上笑靥一绽雍容地说：“颦儿吃过药身子好些，总歪在床上，我怕她积食，打发探春妹妹拉她去玩耍了。”俄尔又滞了滞道，“才在这里捉迷藏的，一转眼她们都不见了。”言语间温和可亲。自从林妹妹拜了薛姨妈做干娘，反同宝姐姐尽释前嫌般好得如胶似漆了。见宝玉呆愣愣打量她，宝钗反生出些尴尬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