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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闻箫声月夜酬知己

    众人散去,宝玉忙里忙外张罗给十三爷疗伤。.十三起先还在忍痛谈笑,过不多时就精疲力竭地睡去。

    黛玉捧了化开的解毒化瘀的药递进来,宝玉伸手去接,见黛玉神态冷冷的,垂了眼儿对他不理不睬,似还在先时他冒犯的话生气。同她逗笑几句,也不见她搭理,觉得没趣。转念一想,也怪自己那日心急,话语刻薄犀利伤了她的心,毕竟她是个女子,怕也是无心之过。他试探着一把握住她的手央告:“林妹妹,总是我的不是,不该口不择言伤你,你不气了吧?”

    黛玉沉个脸冷笑两声甩开他的手说:“二爷尊重些,我不懂二爷说些什么?”说罢凑去十三的病榻边,兀自道,“我不过是个市井长舌妇,恶毒多心辱没家门的。不劳公子过问,脏了口。”

    她果然还在赌气,宝玉见十三熟睡,小太监在一旁打盹儿,就凑近前去为她正发髻上的簪子,低声责怪道:“都怪我口不择言,该打该打了!”说罢自己轻轻掌了几下嘴,探头去逗黛玉一笑,可她却沉个脸安然不动。宝玉心里一沉,心想自己已经低声下气陪不是了,她还不依不饶的,就说,“你只怨我,总是妹妹也有不对之处。你仔细想想,那徐不过是个丫鬟,不检点不自重自然有她妈妈去管,妹妹总不该向太太告状去,把她配给个老马夫。你要知道,太太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或不是你的主张,可是太太已经发话,要将徐配给东府那个马夫焦大。”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黛玉娇嗔道,杏眼含怒,“我不过寄人篱下吃喝了你家的,你嫌弃我,自可禀明舅舅送我回苏州老家去。我无父无母,好歹也有几个族人,或可寄人篱下。你也不必用这些脏水来泼我C没意思的话,你的丫头配人,太太还会来请教我不成?”

    宝玉见她真的恼了,长咽一口怒气说:“你倒是撇得干净,只是徐亲口说是践送花神那日,你在滴翠亭外偷听偷窥了她的私情,这种事,她平白的冤你做什么?”

    “滴翠亭?我几曾去过滴翠亭?”黛玉恼道,“那日我肚子痛,就近在大嫂嫂房里卧了一阵子,三妹妹一直陪我,哪曾去过滴翠亭?”

    “你不曾去过?你可曾同宝姐姐在那里捉迷藏?”宝玉得意地提醒道,心想宝姐姐总不会冤她。

    “不曾,你去问三妹妹,我可是说的实话?宝姐姐?你只信她的话不肯信我半分,还将着污水泼我毁我清誉?我何尝去到舅母那里告状,你随我这就去见舅母,说个明白!”黛玉说着眼泪涔涔,哭得委屈。.

    如捅了马蜂窝,宝玉摩拳擦掌左右为难,伸手为她拭泪,却被她打落了手。难道是他冤枉了林妹妹?只是那日宝姐姐在滴翠亭口口声声喊林妹妹的名字,还询问徐。徐说在滴翠亭撞见了林妹妹,说是宝姐姐眼见林妹妹在亭外溪边玩水,一转眼闪进了山洞不见了……

    一阵心悸,宝玉觉得后背发寒,若此事林妹妹所言是实,那扯谎的另有其人。徐遭害,怕她不会胡乱攀扯,那撞见徐奸、情的又是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生出,想到那雍容大方的笑颜,殷切劝慰的言语,她同林妹妹姐妹情深,那日的情景他是亲见的,难道……是宝姐姐无意撞到滴翠亭,听到亭内的人语,偷窥偷听被人发现,却不惜嫁祸称是林妹妹在偷听被她吓走。于是宝玉总算明白了宝钗的聪明,她听窗响,猛退几步再转身装作从远处走来追林妹妹,凑去徐耳边告诉她,她眼见林妹妹在她窗根儿下玩耍戏水……

    宝姐姐果然是足智多谋,令人敬畏。宝玉痴痴立在那里如一段木头。

    黛玉抿了唇拭泪,就坐在十三榻旁,亲自撩起十三的后襟去解赤红色的汗巾子,就要为十三上药。

    宝玉惊得一把拦住她道:“何必你动手?”男女有别,宝玉赤红了脸,心里责怪,尽管知道妹妹同自己斗气。

    黛玉矜持地一笑:“我本是个釜虚荣的女子,得了十三爷一罐子棋就不知如何炫耀了,如今这送到眼前的佛,我能不仔细去巴结伺候?”

    说罢就伸手去揭十三血迹斑斑的后襟。慌得宝玉一把握住她腕子哀求:“林妹妹,是我不好,冤枉了你。你要打要骂都是可以,只是不要赌气。”

    “赌气?我说的是真心的话。我哪里比得你的姐姐妹妹们灵巧懂事善解人意的?我不过是个小气之人,何劳二爷这般提点?”

    床上的十三翻个身,呻吟一声,二人慌得忙住了手。

    许久,见十三不动,黛玉才潸然泪下,抽抽噎噎地擦泪,委屈异常。

    “好妹妹,好妹妹,你打我两下,都是我不好。不然,我也让小厮们打我一顿给你出气,就像打十三爷这么很的板子可好?不过,你可是要为我亲手上药才是。”宝玉一连迭地央告,黛玉扑哧而笑,骂一句:“竟然有人自己去讨板子吃的?世上有一个,还有第二个。”宝玉见她颜色稍缓,才放了心拉她凑在一旁。

    黛玉眼儿一挑问他说:“那你从实招供,谁个烂嘴多舌的拿闲话来害我?可是那个徐?我素看她就不是个面善的。”

    宝玉反是两难,前世里知道宝姐姐是个多心计的,却不想她如此诡计多端,连林妹妹都被她算计了。只是一个屋檐下,颦儿心直口快,若让她知道内情,难免她不带去面上。

    宝玉安抚她说:“妹妹的心纯净似冰的,自然不必去沾染这些腌臜事,自当被蚊子咬了一口,过去了罢了。”

    忽听一声咳嗽,十三爷翻身起来,宝玉忙去搀扶。

    “林妹妹,拿水来。”宝玉吩咐。

    十三伸懒腰打哈欠,牵动伤口哎呦一声惨叫,揉揉身后痛苦道:“好端端一梦,被惊醒了。”

    “梦?”宝玉诧异问,黛玉暗笑,都被打烂了屁股,定然疼痛难耐的,还有心情做梦?

    “爷梦到上天宫,一群娇艳清丽的仙女姐姐。那仙女可怜我,就凑来为我宽衣解带,要拿仙药为我亲手涂抹解痛,还说她的手若上下抚弄一阵儿,这伤就不再痛了。可惜可惜。”

    黛玉听了这话,面颊腾的一红,猜出他或是听到了她同宝玉的对话。

    “可惜可叹,这仙女儿正要动手,一阵狂风大作,冲进来一位天蓬元帅,钉耙一捣,生生的把个仙女儿吓跑了。遗憾遗憾!”十三咂舌不已,黛玉又气又笑,分明是骂宝玉是不解风情的猪八戒,宝玉却张张口故做懵懂说:“十三爷不该醒的,或是过一阵子,就上演大闹天宫了呢。如来佛五行山压住孙猴子。”

    黛玉忍俊不禁,宝玉也是个顽皮的,倒是同十三爷一对儿现世宝。

    夜已深,一轮月端挂星空,投影在观自在台前的水面,清晰可鉴。

    夜风微凉掠过水面,荡起一阵幽咽的箫声,那声音时而清越,时而低婉,如泣如诉,思游子思乡,似雁落平沙离群寻队,夹杂鸣虫声,风摇树叶声,天籁合鸣,更是催人泪下。

    黛玉被箫声惊醒,推窗望去水面,黑魆魆不见人影,只见月色。那箫声格外撩人,吹箫的是位高手,反勾起黛玉的好奇,这荒野山庄,竟然还有音律高手隐士?她不由挑了纱灯,绕过熟睡的丫鬟,轻手轻脚寻了那箫声而去。

    观自在台上杳无人影,黛玉高挑灯笼照一照,却惊起宿鸟扑啦啦贴了水面飞去,反吓得她一颗心噗通通乱跳,心悸得扶了栏杆坐下,稍定定心,回过神时,那箫声却不知何时停了。

    她失落般四下望去,忽听不远处水面传来一个声音:“姑娘好大的胆子!”

    她手中灯笼寻声高挑,上下巡视无人,忽听水中言语阵清泠泠的声音,水面横了一叶小舟,影影绰绰照到一个白衣人影。因他依栏而坐,风吹衣襟在夜空中飘摆,如乘风而来一般。

    皓白的衫子,落拓的身影,夜风轻拂,灯影晃出他苍白的面色,眉头深锁,神情恍惚似有无限心事。

    “十…..十三爷。”黛玉一惊,他伤得不轻,眼见他落魄虚弱的模样,如何不卧床养病,还如猴子一般攀在船栏上吹箫。

    “吵醒了姑娘?”他问,满是歉意。

    “听了箫声,委实的动人,苍凉幽怨,似是思乡之音。勾起小女背井离乡的心思,就寻声而来,却不想是殿下吹奏的清音。”

    “这枝绿竹箫音色过于清亮,少了些许幽沉,让姑娘见笑了。我从卧室墙壁上摘来把玩,远不及我府里那枝。”斜睨黛玉一眼笑道,“偏是我走麦城时次次定是遇到姑娘,也是有缘了。”

    黛玉扑哧一笑,记起宫中遇见十三爷的情景都是有趣。入宫那日,她出殿方便,偏巧殿外冲进一个冒失鬼,同她撞个满怀。玉钗坠地碎做两段且不说,她腰间玉佩的穗子反被他的环佩钩刮去一处,生生摘分了许久不见分开,慌得宫娥太监们一头是汗,她惊怯地望她满眼愠怒又羞又急中忽听太监们尊他一声:“十三殿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十三爷竟然是当今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十三皇子。她惊得屈膝服礼,却牵扯了他腰间的衣带……一片混乱尴尬,想来又笑又怕。

    “亏你还笑!那日宫里输棋给你,我的手气愈发的差,连输三盘给父皇,反被父皇责怪心不在焉,骂得狗血喷头的。哎呦!”十三挪动身子,疼痛难忍。黛玉要伸手欲去相搀,无奈她在岸上,他在船内,羞得撤手。幽幽月光泠泠河水,一立一卧,沉默不语。

    “十三爷肝胆,黛玉佩服。为救妙玉姐姐,舍身而出,大智大勇受了这么大委屈。王爷还是要珍惜身子,回房歇息吧。”黛玉徐徐道。

    “侠肝义胆,大智大勇?呵呵,这倒是谈不上。拼命倒是我十三的本色。你道我那些话是信口编来哄老八他们的?”十三的话语满是不羁,笑望着黛玉,“姑娘即来此,也是有缘,可否上船来赏月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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