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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同望月泛舟启心弦

    满心迟疑,黛玉在岸边驻足,月夜无人,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只是十三闲然笑望她,伸出手要扶她上船。黛玉嫣然含笑,敛衣徐徐行至岸边栏杆,却静静坐在栏杆上,幽然道:“我晕水,在此听殿下吹箫甚好。”

    十三打量她的神情,似有顾虑,若小鹿般惊慌,便缓缓撤回伸出的手,自嘲般一笑,把弄手中的箫问:“江南女子,也怕水吗?”

    黛玉一惊,旋即问:“殿下如何得知黛玉是江南人氏?可是表兄说起过我?”

    十三道:“苏州林探花的千金,这话还用问?”

    果然是个留心的,黛玉莞尔一笑。

    “殿下……”

    “唤我十三,若你情愿……添个‘哥’字。”他爽然应道,笑望黛玉满是促狭,“如何?不算亏待你,好歹还高了雨儿一辈,平白赚做她的姑姑了。”

    “啐!”黛玉按耐不住脱口就啐,却觉得失态,深咽了后面的话,扭转身去。

    “怎么?嫌我把你抬得老了?”十三依旧打趣,见她含嗔不答,就呵呵一笑继续吹箫。一曲《潇湘怨》,黛玉为之侧目,此曲失传已久,是支沧桑清凉的古曲,听罢寒意渐生。一曲终了,黛玉揉了衣袂问:“此曲我曾经有半部古谱,只是失传许久的曲子,殿……十三爷如何得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十三挑了眉头一笑,似在反问“还用多言吗?”

    却原来是皇上赐的,黛玉落寞,沉下脸儿望着月叹道:“这也难怪!”

    十三继续吹,黛玉就如寒塘孤鹤一般缱绻水间,静静细听那音律之妙。

    “听姑娘的话,也是精通音律的,不妨吹奏一曲?”十三用衣袖擦擦那箫,递与栏杆旁的黛玉。.黛玉稍作迟疑,还是伸手接过,试过数音,按箫吹了一曲《长门怨》。十三托腮靠了船舷聚精会神地静听,一曲终了,黛玉才见他已经托腮痴痴地打量自己,一阵羞恼起身递了箫给他说:“天寒,我要回房去了。”

    十三这才勉强支撑了起身,歉意满怀道:“听得在下如醉如痴,姑娘莫见笑。姑娘的箫,非苦练过数载,不能有如此造诣。”

    黛玉聘婷而立,只举头望月沉吟道:“家母酷爱吹箫,家父喜欢抚琴,自幼就学。自慈母见背,每每思念亲人,不免吹上一曲,聊慰寂寞。”

    十三上岸,脚下蹒跚,徐徐挪着步叹气:“同是天涯沦落人。”

    黛玉本是怅然含泪,听他无故搭讪,恼得又要啐他,却见他也是举头望天,眼中波光潋滟,强压了泪沙哑了嗓音道:“有家如无家,想是家母千里之外也在对月吹箫。”

    黛玉惊愕,望着他似是不解。

    十三笑看她说:“雨儿总在抱怨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谁又不是如此?若不是为了救音雨免于荼毒,怕此刻我人已到北陵了。”

    北陵,地处千里之外,塞北风寒,他堂堂皇子却声称生母远在北陵。

    黛玉不解,十三哑然失笑。

    “我生来无母,一年逢了节庆才能面父,怕是天伦之乐,对承征太过奢侈。”他慨然一句,却不多言,伸手请了黛玉说:“在下送姑娘回房歇息。”

    顺手接过黛玉手中的绣球宫灯,在前面引路。

    抬头时,忽见前面衣袂飘飘白衫乌发一人影,就落寞地立在风里。

    “音雨?”十三惊道。

    果然是妙玉,孑然一身如白鹤立在那里。

    “我是听到箫声动人,不知不觉踏月寻来。”妙玉嘤嘤道,平日冷若冰霜,此刻却显出些娇弱可怜。

    “雨儿想听箫?十三叔奉陪。”十三展露笑颜,似有意在哄个孩儿童。

    妙玉的唇微翘,也不待他让,提了裙襟,缓步向那叶小舟而去。

    十三撑了腰咬牙,艰难地挪步,逗趣道:“音雨你等等,你十三叔老腰老腿,赶不上你的步子。”

    惹得黛玉扑哧一笑,又以袖掩面强忍了笑。

    三人泛舟河上,十三吹奏一曲又一曲,只是仰观天河浩瀚,星辰万点,一轮明月,却寂静无语。

    直待太监们在河岸几次来寻,十三才摇船归航。

    他扶妙玉上岸时,执住她冰凉的手,看她纤细的腕子问:“那串念珠呢?”

    “丢了!”妙玉冷冷道,似在赌气。

    十三责怪:“那是你祖母的遗物,二哥自幼贴身而带,曾送给你母亲,只是你母亲过世时,交还给我转给他。”十三落寞道。

    妙玉唇角一动,任性道:“妙玉福薄,不配此物。”

    “音雨,你祖母是和蔼之人,可你祖父可是不近人情的严父。你自看你十三叔对他如何谈虎色变,便知你父王为何不敢将你母女的事实言禀告。诸多的无奈。”十三用手捂住妙玉的手,长长一声叹息。

    宝玉来到妙玉的房中,只觉得光线黯淡,日光透过紧闭的窗射入,数道金光投在地上斑驳。

    “你的伤可好些?”妙玉问,声音淡淡的。

    “已不妨事。”宝玉摸摸左臂,“皮肉伤,好在不深,亏得姐姐替我包扎。”

    “二老爷,不曾生疑?”妙玉断断续续地问。

    宝玉一笑:“如何不生疑?太太审了我无数遍。我只说是同小冯去狩猎,砍熊瞎子时误被自己认剑所伤。老太太心疼,再不许我出门,总算寻尽了借口讨出来。一来送些换洗的衣物给你们,二来,心里也是惦念呢。”

    妙玉莞尔一笑,苍白的面颊上笑容清冷却如空谷幽兰般美丽。

    宝玉忽然想起什么,悄声问:“你素来能掐会算的,如何没算出此劫?”

    妙玉摇头:“救人易,救己难,多半如是的。”

    宝玉听这话倒也有些玄机,昏黄的光影下,见她独自寂寞。

    “你总躲在房里也不好,这事儿本不怪你,你为何如此为难自己呢?太子殿下怕也有他的难处,他冒了险来看你,说出那番话,不管真假,他心里总是有你。”宝玉宽慰她说。

    “红尘俗世我不挂怀,没了骨肉亲人,好歹有一二知己如你和颦儿就好。”她脱口而出,宝玉却是受宠若惊,追问:“你说什么知己?”心里一阵暗喜。这女子看似冷若冰霜,一颗炙热的心都难以捂热的玄冰,如今竟然是化了。宝玉喜不自胜,笑望她,她却自觉失言,侧身而坐。

    “妙峰山的事,可风平浪静了?”她问。

    宝玉频频点头说:“我问过十三爷,事情就算过去了。”

    “我大致要出远门。”她说。

    “去哪里?”宝玉急得问,怅然若失。

    “随十三叔,去北陵,或在那边寺院陪伴皇妃娘娘了。”妙玉挑眼看宝玉,解释道:“十三叔的生母。”

    “你终于想通了?”宝玉一阵惊喜,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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