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女扮男装黛玉出府
袭人回到怡红院,果然宝玉睡着,大红销金帐低垂,宝玉枕臂睡得香甜。.
袭人静静地坐在宝玉床边,含笑仔细端详宝玉熟睡时俊美的容貌,弯弯的睫绒微微跳动,还是幼时的模样。那份柔和的美,人见人爱。她痴痴地望着宝玉,试探着伸手去摸他那蝶翼般微动的睫绒。
“哈哼”一个喷嚏声,慌得袭人撤手回身,却见身后晴雯立在哪里,臂上搭着一件衫子,正望着她目光怪异的笑而不语。袭人心里有鬼目光闪烁,低声问:“看我做什么?扇子撕得过瘾了?”
晴雯将手里的衫子抖抖挂在架子上,又上来拿起袭人放在宝玉床边的香露瓶子,打开闻闻羡慕道:“果然是姐姐出面才好的,若我们去,可得不来这些媳物。”
丫鬟们听说拿来些只有皇上娘娘才能吃到的玫瑰露,一个个凑来看新鲜。你传我看的瞅那精致的瓶子,或是拔了瓶盖嗅一嗅,逗得晴雯说:“看你们不开眼的样子,不如倒出来一点尝尝,二爷不会怪罪的。平日里他得了好东西,不也是先紧着我们吃了玩了?”
晴雯提议,秋纹随声附和,恼得袭人也拦不住她们。忽然帘子一打,焙茗探头探脑的进来嬉皮笑脸问:“姐姐们吃什么好吃的呢?二爷可是醒了?”
丫鬟们笑着闹着慌得把焙茗往院里打,焙茗急得嚷:“人家有要紧话回禀二爷的,北静王府来人了。”
宝玉原是半梦半醒,听着丫鬟们打闹嬉笑也没气力去搭讪。猛听说北静王府来人,惊得翻身而起。他猜出,多半是十三爷那边有消息了,不然北静王也不会如此急匆匆派人来。
宝玉遣散丫鬟们,吩咐焙茗带人上来。进来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厮,低垂个头,进来后给宝玉磕头请安。宝玉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北静王府的仆人,尖嘴猴腮的,这不是十三爷跟前的小太监小德子吗?
“你怎么来了?爷那边的情形如何了?”宝玉急得问。
小德子满脸泪痕,沙哑了声音说:“爷的情形不好,很不好。.太医说,怕是没有几日的光景了……贾公子自己去看看吧,怕是我们爷的心绪极差的。”
宝玉一听,二话不说忙着起身,扶了床栏吩咐晴雯进来替他更衣。刚想问小德子几句,又见袭人等丫鬟立在一旁,就忙打发她们尽数下去。
袭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见宝玉又要风风火火地要出门,就要上前盘问个究竟。
一见袭人未曾开口先是紧皱了双眉满脸忧虑,宝玉宽慰她说:“你不必担心我。我去看望北静王,去去就回。哦,是他的一个小妾染了绝症,怕就这一两天的事儿了,他心里不痛快,寻我过去说说话。”
袭人心里埋怨,嘴里不好说什么,吩咐焙茗仔细伺候。
见丫鬟们退下,宝玉才迫不及待地问:“前日里北静王对我说,十三爷的病已惊动了皇上,圣旨诏令太医院的名医尽数赶去十三爷府里诊治,料定应无大碍了。这会子是怎么了?”宝玉自己说来,想想都难以置信十三爷的棒疮能殃及性命。
小德子红着眼说:“也不知是为什么,午门外也没打几下,连皮肉都不曾破,倒是有些肿,可并不十分厉害。谁想回来就昏迷不醒的。那些人还奚落说,说十三爷是金枝玉叶的不禁打,才不过几板子是故意装可怜骗皇上呢。所以先时皇上也不信十三爷的病重到这个地步上,都不曾理会。到了昨日,实在的脉搏都探不到了,太医才如实禀告了,大家都猜是一路上颠簸耗尽了元气,才至于如此的。”
宝玉紧蹙眉头,越想此事越是蹊跷,他也吃了父亲的板子,急火攻心是有的,如何的肌肤未破,人却将死呢?
“十三爷派奴才来,也是想……想接了音雨姑娘去看最后一眼。”小德子说到此已经是涕不成声。
宝玉出了怡红院就向栊翠庵去,脚下走不快,却是心急如焚。
一瘸一拐总算捱道了栊翠庵,进禅院就见妙玉在同黛玉品茗下棋。妙玉闻脚步声抬头,猛见宝玉闯来,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棋枰上,叮当作响。
“奴才给姑娘请安。”小德子哭着上前,妙玉一见大惊失色,忙起身问:“十三叔他如何了?”
听了小德子的话,妙玉眼泪倏然而下,北陵一行后,她心中已拿十三爷承征当做唯一的亲人。
“姑娘快去看看吧,十三爷的情形怕是不好。前些时候头烫得像火炉子,多少太医针砭药石都丝毫无用。今儿一大早,十三爷忽然醒了,说话也清楚了。太医们都摇头,私下里议论说,怕这是回光返照呢。十三爷怕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一早把奴才们发落的发落,遣走的遣走,府里哭声一片了。十三爷吩咐奴才来请姑娘和贾公子,说是想见上一面。”小德子抹了泪说着,忽然看到愕然一旁的林黛玉,忙说:“林姑娘,十三爷留给姑娘一支箫和几方印石,只是出来时太急,奴才没有能给姑娘带来。”黛玉心头一动,泪水模糊双眼,眼见那神情忽烁,脸色纸白哽咽道:“我也随你去,去看看十三爷。”
宝玉慌忙阻拦道:“林妹妹,你一个女孩子,如何出府门呢?且不说你,就是妙玉姑娘,我也没有好法子带她出府呢。”
众人面面相觑,面露难色。小德子跺脚催促,仿佛晚归片刻,都可能再也见不到十三爷。
宝玉急得摩拳擦掌,看着妙玉心急如焚的样子,黛玉清泠泠的目光中满是哀怨。宝玉心里忽然生出些怪异的不安,也不知因何不安,仿佛牵在手里的林妹妹的手随时都会调皮地滑走。
黛玉眸光一转,忽然提议:“不如如此,女子不得出仪门,男子就方便许多,还不如我们扮作二爷身边的小厮,低头混出府去。”
宝玉一听拍手叫好,果然是个妙策。
小德子破涕为笑,提议说:“既然如此,反不如委屈二位姑娘扮作奴才一样的内侍罢了。姑娘们生得花容月貌的,就是扮作小子,也不像呀。”
这话初听觉得唐突,仔细一想,却是个妙计。于是小德子吩咐随行的小太监脱下衣冠让黛玉和妙玉换上,乍看去还真像是几个清秀的小公公。也不及多耽搁,几人忙着出了园子奔去十三爷的府邸。
十三皇子府后花园内摆了一张竹榻,十三爷承征就趴卧在榻上。清晨醒来时他就觉得精神大好,虽然周身无力,还是低热不退,只是忽然觉得几日来少有的神清气爽,一时也在房里待不下,吩咐下人们抬了他去后园的荷塘柳荫葡萄架下纳凉。和风煦日,花香扑鼻,蝉声噪在耳边。
十三忍了痛,将能想起的事情逐一吩咐了,又为几个贴心的奴仆举荐了去处。如今这些人还能勉强投靠的怕就是北静王,或者还有荣国府的贾宝玉。承征想,难为这些下人追随他一场,到头来没有享到福,却要因他这一走而流离失所了。本想举荐些可靠的人给四哥府里,但是四哥为人严谨近乎苛刻,而他却是天马行空惯了,这些手下未必能受得了四哥是约束。所以他也约了宝玉前来,一来是交待这些仆人的去处,再者,音雨的事毕竟让他挂心不下。
等待宝玉的时候也是难捱,荷塘里呱呱的蛙声连做一片。承征忽然起了顽童般促狭的心思,吩咐了手下去荷塘里去捉蛤蟆,将蛤蟆的腿用红线系去了一处,拍成一队,共是两组,放在地上比赛快慢。一时间小太监们也忘记了忧愁,围观着叫闹着比试得兴高采烈。原本愁眉苦脸的太医也被惹得过来探头凑趣,后花园里立时恢复了往常的笑语欢声。
承征给一只背部深青色黑色王字花纹的蛤蟆封做“大将军王”,另一队为首的凶悍小脑袋蛤蟆命名做“葛尔丹大汗”,两队开战,搅去一处,热闹非凡。
宝玉进到园子里,都不信眼前的情景,听了十三沙哑的声音喊着:“快些!快呀!兵贵神速!”
小德子凑近前通禀,众人才规矩地分立两旁,显出卧榻上斜搭凉绸单形销骨立的十三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