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夜谈情闺中痴儿女
沉默片刻,黛玉心里含笑,不由记起了十三那英姿勃勃的模样,谈笑自若的潇洒,心里不由痒痒的。.
见她不语,湘云追问:“你如何不说了?可是服了?快告诉我,十三爷生得什么模样?”
黛玉见她卧回被子里,双手支了下颌仰望着她,一双眸子里闪着期盼的星光,满是憧憬,就笑了说:“他么,是个大胖子,和薛大哥一样的一张脸,就是更矮些,皮肤黑亮,眼睛……有些蛤蟆眼……”
湘云失望道:“胡说,才不会呢。”翻身拿个锦衾蒙头。
黛玉心里暗笑,却直直背叹气道:“哎,好生告诉你,你却不信,你自己去问宝玉去。我可曾诳你?”
湘云丧气地从被衾里露出头,二人沉默了许久,忽然湘云翻身而起去搔黛玉的腋窝闹道:“好呀,你唬我的,看我可能饶你。”
黛玉在床上笑了翻滚,好不容易挣扎起身,二人精疲力竭各自咳喘着,惹得外面值夜的丫鬟婆子都进来看状况。黛玉才说是睡不着,闹着玩的,打发了她们下去。看了湘云那羞恼的样子问:“你说说,我如何诳你?”
湘云自信道:“皇上的妃嫔都是国色天香的,若不如此,如何入选进宫当了皇妃?子随母相。皇上生得英武,母亲又是美人儿,这十三爷的相貌可会差到哪里去?”
黛玉一笑,也就凑去湘云耳朵边耳语几句,湘云提起了精神如吃了槟榔,拉住黛玉起身追问着。黛玉就大致把山庄里见到十三爷受责,滞留山庄吹箫下棋的事儿含糊地将了几件,湘云听得双眼泛光,羡慕不已。黛玉用食指戳她额头逗她说:“莫不如让你去当选,嫁给十三爷做王妃罢了?”
“啐!又不正经了。”湘云翻身躲入衾被就睡,黛玉却靠在窗栏,隔了纱帐,望着窗纱上筛出的竹影扶疏兀自愣神。夜风拂过,那竹叶轻拢纱窗沙沙作响,反如细雨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湘云翻身又是坐起挠头烦躁说:“不睡了不睡了。”
黛玉无奈叹气:“你才是我命中的天魔星,怎么又不睡了?”
黛玉推枕起身,喊了紫鹃来点烛,披了衣衫起身看着双颊桃红双眼迷蒙的湘云,见她一件桃花红的衾衣,撒脚豆绿色的绫裤,娇憨可爱的模样,就疼惜地问:“即使睡不着,可想下棋?”
湘云点点头,眸光亮亮的。.
黛玉见她神态憨憨的可爱,捏捏她的面颊起身下床,吩咐丫鬟们摆了棋案,拿来十三爷当初赏的那副永子围棋,棋子莹润可爱,令湘云一看就爱不释手。黛玉也不说这棋的来历,只同她对弈到天明,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述民间对十三爷的各种传奇故事,心里更是蠢蠢欲动地想去看望十三爷的伤情。
第二日一早,宝玉才醒来,就听到林黛玉同袭人嬉笑的声音,一口一声的“好嫂子”,叫得袭人害羞地连说:“姑娘别拿我取笑了。”
待宝玉醒了,黛玉进来问:“才我从舅母跟前去,听说明儿是薛姨妈的生日。”宝玉说:“我不去。老太太借口说是老爷打我打得重了,伤没好利落,不让我随意出园子了。前些日子大老爷的生日我也应了老太太的话推脱了没去,这会子姨妈是生辰我去了,若大老爷听见了多想如何是好呢?反不如都推脱了干净。这阵子大热天的,出去又要穿衣裳,糊在身上难过,反不如在家里舒坦。”
袭人一听忙劝阻道:“这是什么话?二爷前些时候才遭了打身子不方便是有的,这些时日养得好些了,想是大老爷也是明白的。反是二爷这些日子北静王府也跑了几遭,连我们家都去了,若是薛姨奶奶的生日不去,岂不是让人思量?若是怕热,也不过是大清早趁日头没起来就去那里磕个头,吃盅茶早早回来就是了。”宝玉还不等说话,黛玉就凑在他身边为整理衣衿,有意拿捏说笑道:“只看在人家为你绣肚兜的情分上,如何也是要去的。”宝玉糊涂地问:“什么肚兜?”
袭人面颊一红,低声说:“不过是太太吩咐给你缝的肚兜,宝姑娘来帮我。”
宝玉听了脸红,揉拳擦掌说:“这便太难为她了,我明日必去的。”
黛玉提醒说:“这才是正理呢。明日早早去过了,不要忘记去看看北静王爷。他前些日子身体抱恙,不是还嘱咐你抽空去看望他吗?”
宝玉诧异地望着黛玉,忽然心领神会点头说:“是了是了,你不说我反是忘记了,他的东西还押在我手里呢。”又去看袭人,袭人笑笑离去。
“爱哥哥,爱哥哥。”窗外史湘云的声音,帘影动,湘云穿的齐齐整整的进来。
“云儿,这是哪里去?姨妈的生日是明日,你这穿戴齐整的可是睡糊涂了?”黛玉取笑说。
就见湘云垂个头,双眼蓄泪,委屈的样子说:“家里打发人来接我回去,特来同你们辞行的。”
宝玉黛玉一听忙起身让她坐,湘云含泪说:“我这就走了。”
宝玉和黛玉依依不舍地送她到外面,见史湘云眼泪汪汪的,又慌忙拭泪,一看前面两个婆子在向这边探头探脑地望着。湘云强打笑容说:“我走了,你们可不要再为了争果子吃打架红脸的。”
自己噗嗤一声反把自己逗笑,忍了委曲强笑了拭泪。
“云儿,我来送你了。”薛宝钗大步赶来,拉住湘云正要开口,却见旁边的家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堆出笑过去,递了丫鬟莺儿一个眼色,莺儿掏出点散碎银两塞给婆子手里甜甜地笑了说:“二位婶子辛苦了,大热天里走一遭,这是我们姑娘和二爷给婶子们吃茶祛暑的钱,莫嫌弃。”
两个婆子一听,慌的屈膝打揖连连道谢说:“这可怎么敢呢?”
薛宝钗说:“也不算什么,倒是一路上有劳两位照顾云姑娘了。日后来府里玩,少不得请二位吃好酒的。”
宝钗又转身去生生分开黛玉擒住湘云的手,递黛玉个眼色对湘云大声说:“昨儿还闹了说想家想你婶子了,如何又和颦儿缱绻难舍的了?还不快去?”
黛玉见宝钗神色怪怪的,也大致猜出有不便明言的事儿,就松了手。湘云低声对迎来的宝玉说:“爱哥哥,不必送了。外面热。”又压低声音哀哀地说:“可不要忘记时常的提醒老太太接我回来玩。”
宝玉一直随了,目送她上车远去,才回转。
黛玉拦住宝钗问:“云儿这是怎么了?”
宝钗笑道:“也没什么,你是不知道这些婆子最是难缠的,我怕她们大日头里等久了,一路上给云儿气受。”
黛玉扑哧一笑说:“云儿那张嘴,可是受气的?”
宝钗支使了宝玉去摘园子里的栀子花,看他走远才悄声对黛玉说:“云儿的父亲去得早,婶母给她母女脸色和气受,小心谨慎的,来这里可是如囚犯大赦呢。我催她快走,是怕她悲悲切切地不肯走,这话被传给了她婶母耳朵里,又生出事儿来。云儿她不让对人讲这些的,你也不必说给宝玉听。他是个痴子,你不是不知的。”
黛玉将信将疑,愣愣地望着宝钗,又想自己的身世悲凉,好歹还有个疼爱她的外祖母,虽是寄人篱下,府里上下从不给她气受。于是反而后悔就这么让云儿走了。
宝玉回来时,急匆匆的手里也没拿花儿,惊慌的神情只奔了她们来,一头大汗地问:“宝姐姐,可曾听说了,云妹妹的家人接她回去是要她嫁人的?”
黛玉一惊,毫无提防的不知所措,忙问:“你如何听来的?”
宝玉说:“我才外面去听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黛玉更是惊,面容变色,倒是宝钗扑哧一笑宽慰说:“道听途说罢了。且不说是真是假,便是真的,如何的老太太也会知道呀。难不成背了老太太就把云丫头配了人家?于礼数不符的。昨儿我才听老太太说,明年里待云儿大些,也要为她开始张罗婆家了。想必老太太是不知的。”
宝玉这才放下些心,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前世里,湘云沦落风尘,怕是那份苦胜过所有的姐妹们,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湘云再次沦落。
送走宝钗,黛玉望着宝钗的背影思忖着沉默不语。
宝玉问:“妹妹在想什么?”
黛玉自然不能说出宝钗讲述的湘云在史侯府的境遇,又掩饰不住担心,沉吟说:“云儿放在史家,咱们都不放心。反不如想个长久的法子接了她过来常住才是好的。”
一句话正中宝玉下怀。他问:“妹妹可是有好法子?”
黛玉遗憾地望着他摇头,一时苦无良策。只好说:“让我想想,从长计议才是。”
宝玉见她神色认真,悄声问她:“这几日可曾去看过妙玉?”
黛玉嗔怪地望他说:“亏得你还记得起?怕是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多,宝姐姐云妹妹的,再记不起她了。她今儿还担心这个……”黛玉用手比划个“十三”的姿势,悄声问:“可否去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