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王夫人羞言菩萨散
夫妻上了床,王夫人靠坐在床头迟疑道:“老爷莫拿玉儿当了孩子,那日还真真的闹出笑话羞臊了我一场。.”
贾政好奇地问:“那畜生又造次了?”
“哪里是玉儿,是老爷你。”王夫人不忍再说,哭笑不得,红臊了脸。贾政看她那模样尴尬有趣,老夫老妻至今,王夫人是个古板守旧的,难得有如此的神态。他轻声问:“是如何了?你只说说听,我不打他就是。”
王夫人许久才在贾政的催促下说:“那日我问林大姑娘的病可是吃药了。依约记起胡太医开得个丸药好,可怎么也是记不清名字了。似乎记得个‘金刚’什么的。也不知如何的就混说出口了。玉儿立时接过去说,若不是‘金刚丸’,那定是还有‘菩萨散’了。”
一句话羞得贾政也是瞠目结舌,脸色惨白,又一阵燥热,一时无语。王夫人怯怯道:“你说这孩子,我自当他不过是一时胡说不知道的。”
那金刚丸菩萨散是闺房行乐之药,贾政深深吸口气骂:“不长进的畜生,益发的该杀了。”
王夫人说:“也是我当时糊涂了,还是宝丫头提醒我,是天王补心丹。可恼玉儿接过话说‘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
“你不大耳光抽他?”贾政羞得忿忿道,心想儿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或是来房里请安时不留意收藏被宝玉看到了去?是他体力不支房里有此物。王夫人又臊了说:“我是骂他,唬他说‘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可是玉儿笑着说‘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欢喜还来不及的。’”
贾政一听哭笑不得,心里暗气宝玉胡闹,拿他夫妻取笑,但心里也忽然叹气,不知不觉这孩子十五岁了,也懂了人道了,看来娶亲的事儿,就近在眼前势在必行了。
“可是看好了谁家的孩子还算般配的?让他收收心也好。”贾政问。
“我哪里就有了主意?横竖不是老太太和老爷做主才是?还有贵妃娘娘的意思呢。”王夫人提醒道。
屋内烛影一跳一跳的,爆起灯花哔哔啵啵的,外面的彩云问:“太太,灯花可是该剪了。”
慌得王夫人忙说:“不必了,不要进来,你,去歇息吧。.”
仿佛做贼一般的紧张,反是逗笑了贾政。
贾政捋了胡须说:“林姑爷昔日在时,倒是个名士风流,才华绝代的。黛玉这孩子,生得可惜单薄些。”
“老太太是喜欢林姑娘的,可是这两个小冤家天天打打闹闹的,只知道一味的胡顽。这若是日后在一起了,风借火势,火助风威的,怕是府宅里不太平。”
“你姐姐的女儿,薛大姑娘呢?”
“宝钗这孩子性情是个好的,可惜出身欠些。毕竟是商贾之家,再有钱,也是差了些门第。宝钗这丫头倒是个可人的,知书达礼,上下赞誉一片。可是我那姐姐,虽然是自幼的心比天高,可惜嫁做商人妇诸多的不如愿,如今又孀居在家,偏还有个儿子是个不成器四处惹祸的。”
“哎?还有老太太娘家史侯府的那个姑娘,我前些日见是接来府里住的,如何呢?”
“史大姑娘吗?湘云这孩子,更是个直肠子,不妥不妥,也不是福相。”
“那日八王爷忽然提起一门亲事,只是不知深浅的,我寻了话敷衍了过去。”贾政说,陷入沉思,他不想儿子的婚姻卷入宫中夺嫡之争。
“玉儿近日可还往外跑?”贾政想起来忽然问。
王夫人忙敷衍说:“被你打成那步田地,行走还有些不便,哪里就出去了?”
贾政将信将疑问:“也有些时日了,如何的还不见好?”
“自然是好了些,但是未痊愈。一来天热,二来他身子骨本来就弱,自小被老太太养得娇贵。”
“娇贵?难不成他娇贵胜过宫里的皇子去?听说前些时皇上大怒,下旨狠狠打了十三殿下一顿板子,直打得双腿血肉模糊的险些送了命去。这才几日的功夫?已经能将就下床走动了,任上的公事从不耽搁,趴在卧榻上干至半夜的操劳。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娘生肉长的?”
“可天下寻,又有几个十三殿下?再者,十三殿下是庶出的,更是知道要强;更有,皇上那么多儿子,多一个他少一个他本也不在乎。哪里像你我夫妻,年过半百,只这一个孽障在膝下。若我那珠儿还在,老爷如何处置玉儿,我是不管的。”
王夫人说罢呜呜地又伤心落泪。反惹得贾政也眼睛湿润,叹口气说:“我明日去问问老太太的意思,及早给玉儿成亲吧。身边有个人约束,或许能长大些。”
黛玉满心的委屈,独自在潇湘馆垂泪,又觉得无趣。吃进去的药一古脑都吐了出来,五脏六腑都苦涩难受。紫鹃怕她闷出病,就试探了问:“白日里栊翠庵的妙玉师父曾遣人来过,送来一包败火的莲子荷花蕊清茶给姑娘尝鲜,姑娘若是心里烦,何不去寻妙玉师父下棋品茶开解一二?”
黛玉一听,倒也是个好主意,便起身去寻妙玉。
妙玉恰是才沐浴盥洗完毕,一头乌发垂着直直的如瀑布般挂在脑后,只用一条青色绸带在头顶系个结儿,见了她也没什么笑意,淡淡的约她去海棠树下对弈品茶。二人也没话,直下了半局,妙玉才搁下棋子说:“你的心不静,还是莫下了。”
黛玉放下棋子一脸的委屈无奈,妙玉看她,粉颊含嗔,杏眼含怨,就问她:“可是又和宝玉赌气了?”
黛玉点头说:“何尝想他是如此的。想我一颗心都错托付了人。”
妙玉慨叹一声道:“生在福中不知福。若换是我,身不由己,怕是想同人磕绊斗嘴拈酸嫌怨都是不得的。一如佛门,跳出三界外。若你想免去红尘烦恼万千,不如学了我。我只怕你还是舍不得他的。可是如此?”
黛玉一听,此话恰中了下怀,万千的无奈,如今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再看妙玉,垂了头目光迷离。黛玉想,怕是她悲凉身世,倒也是清苦胜她十倍,也便知足了。
妙玉低个头望着眼前纵横的棋盘,心里纷乱,想起十三叔肺腑之言,再想起宝玉,一颗心七上八下。如今宝玉心里分明有着黛玉,她静静地守候日日看着他,也便是知足了。
送走了黛玉,她情不自禁地出了栊翠庵,在园子内走动。不知不觉地来到怡红院,步伐踟蹰时,恰见了晴雯和秋纹挑了一担子水嬉笑逗闹着过来。她躲闪不及,晴雯已看到她就大声问:“前面是妙玉师父吗?既然来了,就请里面去吧。我们二爷在家呢,还谢谢你那包清茶很是可口润喉呢。”
话音才落,宝玉恰从园子里出来,见到妙玉先是一惊,也猜出是来寻他的,就打发了丫鬟们回屋去,自己同妙玉守着月下芭蕉树说话。
“林姑娘来过寻我。”妙玉说。
宝玉点点头,猜出她是为了黛玉来说和。
“她心里有你,才会在乎你,在乎你,才会处处小心,多心。”妙玉徐徐说,声音很弱,宝玉听得真切,还是点点头,明白她的苦心。
“有时候,男儿令人钦慕的地方就是担当,怕是宽容一下眼前人,才是惜缘。公子说是吗?”
宝玉听了她的话依旧是点点头,却是满眼愧意,愣愕愕地目送她在月色清晖中款款而去,竟然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日是薛姨妈的生日,摆了台子安排下班子唱戏。
宝玉中途避席,溜去寻黛玉。他自知惹恼了黛玉,心里也懊恼,毕竟自己是男人,又被妙玉一番规劝,一早就去找黛玉陪不是。
黛玉一见他,恨得转身。宝玉凑去哄她陪笑,黛玉任他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咬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话没出口,眼泪落下。宝玉也陪着哭,用衣袖擦眼。林黛玉怕他眯眼,边哭着,看见他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回身将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塞去他怀里,依旧哭泣。宝玉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我的五脏都为妹妹你碎了。咱们去给姨妈拜寿去。”林黛玉甩开他的手羞恼嗔怒道:“莫来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被人笑话去。”
话音才落,忽听咯咯咯的笑声“好了C了,老太太还在那里怨天怨地的担心,轰我来劝劝看,我说不用瞧,三两天就自然好了的。”凤姐甩着帕子扭了进来。
“老太太骂我懒。如今我来一看,可不是被我猜到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说着一手拉了林黛玉一手拉了宝玉就走。
来见了贾母,凤姐笑了说:“老祖宗白是担心他们两个了。我就说没事儿的,老祖宗还抱怨我懒不肯走这一遭。我一去呀,两个人你给我陪不是,我给你赔礼的,好得不得了呢。这不是,雨过天晴了,真是六月里的天,孩子脸儿。”
贾母这才笑逐颜开,一手拉了宝玉坐身边,一手搂了黛玉在跟前看戏。听了众人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