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俏平儿暗语透机关
贾母率了众人一散去,大观园里的姐妹们立时来了兴头。.酒宴撤去重新开席,沿着亭外摆了桌案,满桌铺满雪浪笺、笔墨。
宝钗提议说:“云儿你还没个雅号,刚听老祖宗说起史府的那个枕霞阁的名字很是雅致呢,倒不如你就叫做‘枕霞旧友’。”
湘云拍手称好,姐妹们就以菊花为题开始赋诗。
湘云将她和宝钗在头一晚备下的赋诗的题目一一挂上,《忆菊》、《对菊》、《访菊》、《咏菊》等题目,用彩色笺纸做成小条挂在了彩绳上,供众人从中挑选题目赋诗。众人称妙,纷纷用笔勾选题目。宝玉穿梭其中,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心里好不感慨。前世里也是如此的情景,只是那时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再看鸟语花香笑语欢声的大观园,心里满是不忍,更是想这美好时光常在,大观园的姐妹们不要再如昔日流离失所。
姐妹们赏菊品酒吃蟹,或喂鱼或沉吟,或走或坐的三两一群虔心赋诗,兴致盎然,红袖飘香,诗酒情怀。黛玉寻了一题在湖边沉吟,手中鱼食漫无目的投去水中,引来一群金色的锦鲤争相抢食。
宝玉才要过去搭讪,抬头恰见平儿带了几名婆子姗姗而来。
“平姐姐如何回来了?可是不忍回去。”宝玉问。
众人一看就笑了争了说:“可是平丫头刚才的螃蟹没吃过瘾,特来寻螃蟹了?”
平儿笑道:“哪里是我?是我们奶奶只顾了照顾酒席,没能好生的吃得,可偏偏还馋了这口,差我过来看看还有没有了?若是有,拿几个家去慢慢的吃。”
湘云最是好客,扔下手中的笔也放下才想起的锦句,只顾迎来说:“有的,有的,滚烫出炉的还有许多的。”
她一急得张罗,手上的墨渍揩汗时蹭去脸上,一抹黑,笑得黛玉取笑她说:“看看,戏还没开场,这里倒有人扮包公了。”
惹得姐妹们大笑了,湘云气得追打黛玉。
袭人忙吩咐人去取十个极大的交给平儿带去,还问平儿说:“你们奶奶是喜欢尖脐还是团脐的?”
平儿说:“那就多拿几个团脐的,黄多。”
随行的嬷嬷们将提盒里的姜丝糕、芸豆卷子、青梅蜜饯一一拿出来说:“这是我们奶奶吩咐送来给姑娘们下酒的小菜,嘱咐姑娘们不要吃多了。.螃蟹毕竟是寒凉之物。”
李纨应了话也谢过了凤姐儿,见平儿起身要走,就一把拉住平儿笑了说:“你且坐下来在这里吃螃蟹喝酒罢了,好好的东西在这里还吃得热闹,还巴巴地回去伺候她吃那小脐子、小腿子的?你在这里吃,我差人将螃蟹给她送回去,顺便替你告个假就是。”
平儿素日是个谨慎的,温笑着推辞道:“我们奶奶还等我呢,家里还有许多事儿,二爷今日也在屋里呢。”
李纨眼儿一瞪笑道:“我偏要留你,看她如何说?”一把拉她坐下在身边,斟满一杯酒就硬灌她,又对随来的嬷嬷们吩咐说:“你们先送了螃蟹过去,就说平儿姑娘被我留下了。”婆子们满脸为难笑了对平儿说:“才来时,奶奶还提醒姑娘不要贪玩的,这会子越发的上脸了,让我们回去如何说呢?”平儿有李纨撑腰,就得意的笑了喝一口酒掰着螃蟹腿儿说:“我就留在这里了,偏要喝个一醉方休的。她不许我吃酒我就不吃了?”
李纨捏过她的脸儿细细端详啧啧称赞道:“看看这小模样,放在外面,谁不拿你当个奶奶看。可惜命不济,只落得屋里使唤。”
众人吃酒玩笑着继续拈香作诗,一时紧张起来。宝玉进进出出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被姐妹们推来赶去,都催他自己快去写自己的诗去。
宝玉忽然促狭道:“诗我倒是有一首,不过不是菊花命题的,是咏螃蟹的,博诸位一笑。”
说罢写来展开一看: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众人笑了打他走,笑个不迭又去作诗。
宝钗借了几分酒力在白玉栏杆旁洒面点屑子喂锦鲤。黛玉同湘云评点着题目,争论不休。袭人同平儿在藕香榭外面吃茶醒酒,就低声随口问:“这个月的月钱如何放得晚了?到现在还没放呢,可知是为什么?”平儿一听她问,左右看看无人留意她们才悄悄说道:“快别提了,你若不急了用,就静心等几日,横竖不过三两日就要放了。”袭人见她神色紧张,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看你这样子。”平儿悄悄道:“月钱被我们奶奶支去了,在外面放利钱呢。如今还没尽数收回来,所以要等你日挪凑妥了才可用。我只对你讲了,你可不许说给别人去。”袭人更是不解道:“二奶奶还短钱使?若论财大气粗,怕是她属一没人敢当二了?还在乎我们这几两银子?”平儿诡诡地一笑:“不厌其多怕是有的。这几年单单拿月例这一项银子,就可用翻出几百来。还有些旁的银子一时花不到的一起放出去,一年不到,收回上千的银子呢。”袭人这才恍然大悟道:“好没脸的事儿。你们主子奴才合起伙儿惦记我们的那点钱,哄的我们打秋风眼巴巴等着。”平儿嗔道:“这便是没良心的话了。横竖的你若缺钱,自来找我,我手里还有些银子。你先拿来使,明儿发月例银子时,我扣下你的就是了。”袭人道:“我不急用,只是气不过。”
“这就气不过了?气不过的事儿你还不曾见到呢。”平儿磕着瓜子喝着普洱茶去腻,一边抱怨道:“我们奶奶这么做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你可曾听说,如今宫里的皇子大臣们都是从国库挪用银两去民间放贷收利息,那好处可是大了。如今皇上想管都无从下手了。”
“还有这种事儿?”袭人好奇地问,平儿忙去堵她的嘴低声嘱咐:“莫要出去说。我不过是听我们二爷牢骚时说起来。说是皇上束手无策,让四皇子负责追这些拖欠的官银。于是太子爷惶惶不可终日的,他挪的官府银子最多,急于填补亏空就纠缠了向咱们府上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借贷呢。二老爷无奈,反是开口向薛表少爷借银子呢。琏二爷在嘀咕呢,这银子说是借,也是肉包子打狗,扔出去容易回来是不能的了。唉!若是不借,得罪了太子爷就是得罪了日后的储君;若是借给他,不是一笔小数目,拆挪填补起来都是难呢。”
“这太子爷糊涂了吗?挪用官银不是监守自盗吗?”袭人信口说出,也觉得唐突后悔,一抬头,却见黛玉和湘云愕然地立在不远处看着她们,也不知何时来的。
平儿回头见到,面色发冷,随口说要回去了,一径出了园门,奔回家去。
黛玉同湘云静静地听了平儿和袭人的对话,湘云听得云里雾里地骂一句:“历朝历代都有如此的蛀虫,还当什么皇太子呢!若是这种人坐了江山,百姓该如何是好?”
黛玉冷冷的不语,拉了湘云的衣袖说:“这些事同你我没关的,咱们去那边钓鱼去。”
湘云看平儿离去时惶然的目光,却没听到前面说到凤姐放银子生利的事儿,还好奇的问:“平儿姐姐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见到我们就走了。”
黛玉心里却有了些踟蹰,她听到太子挪用官银的事儿就不由想到了十三爷,想到了十三爷就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妙玉的身世,一颗心飘飘荡荡的,心神不宁。
湘云还为听到的不平事震怒着,嘴里愤愤不平地抱怨着:“果然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吗?如何的十三皇子那么的出众,太子爷就如此的龌龊贪婪?”
满阶菊花香,金黄一片,更有姹紫嫣红怡红快绿的各色名品交叉辉映,那种夺目的美不在艳丽,带着几分清傲,那阵阵花香不甜不腻,却是清气沁人心脾的暗香悠远。
黛玉轻摘一朵金黄明灿的菊花在手,抚弄那碗大的花朵,凑在鼻旁轻嗅着逗趣般问:“你又不曾见过‘龙子’,如何知道谁好谁劣?十三皇子也不过是虚得其名罢了。”
湘云闻听了满心的不快争辩道:“公道自在人心,若非他是个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如何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称颂他?若是太子是被冤枉的,一个人冤枉他也就罢了,难不成天下人都去冤枉他?”
黛玉将手中菊花为湘云簪在鬓角,正了正端详片刻说:“云儿的偏执我倒是佩服得很。且不说十三殿下是鸡是鹤,只他明知太子如此昏庸贪婪还誓死相随的力保,我看也是个糊涂人。”
“或许他并不知晓太子的为人呢?毕竟是他兄长。”
“天下人皆知了,如何他不知?即便是他不知,也是个耳不聪目不明的糊涂东西。”黛玉嘴里虽是如此骂,觉得逗趣湘云见她那急恼的样子有趣,但是心里却也为此事忐忑不安。连贾府的丫鬟女人都知道了太子挪用库银的事,难不成皇上充耳不闻?如今太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反是十三还在对他誓死效忠,这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