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命中注定，不死不休
宫门外的马车并不如花萝所想的是让他们乘坐的，她诧异的看着墨缘打发掉车夫，自己坐于马驾，执手缰绳，随即默默地打马而去，而她却只能步行在后，默默跟上。
冬日寒风刺骨，花萝只觉得自己身体快要被透消完，她跟着他，脚步不自主的变轻，一步一步的沉重并未压下花萝越来越快的心跳。
墨缘没有失言，“三物”拿到手后，就立刻带她出宫去见母亲，片刻耽误都没有，不管这“见”是真是假，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这么多日夜的心心念念，这么多日子如履薄冰，即便是现在去见的可能真的是十五年前“死去”的母亲，她仍旧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走的时间越长，花萝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开始迷糊，她仿佛能看到心中的母亲在朝她招手，仿佛能听见母亲轻轻地唤她“阿萝”......
而到现在，花萝，只想、只想知道一个原因。
被抛弃被放弃的原因，为何把她丢在外面，不闻不问，直到她“死”，都不曾来看过她。
她只想知道这个原因，只想得到一个解释。
她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暮色蔼蔼，夕阳西下。
不知不觉居然日落了，三个时辰......难道自己身上的毒要发作了么？
花萝被这个想法突然一惊，左手的匕首微微向下，划破手臂，疼痛感迅速袭来，抓回她几分模糊的神志。
冬风寒冷地吹着，凛冽、刺骨，吹得花萝红着眼眶差点掉下泪来，她想要用手揉揉眼睛，刚刚抬到一半，酸楚的疼痛感猛卷而来，想到什么又缩了回去。
墨缘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冷漠道，“快到了。”
徒步了两个多时辰，这里大雪纷飞，霜雪满天，枯枝吖吖，显然这里离金国皇宫很远很远。
花萝已觉得双腿站立不稳，拼命用手中的匕首刺痛自己，隐约间她看到不远处几间并排庭院，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母亲，她便毫不犹豫拿起手上的匕首在自己手臂划上一刀又一刀，防止自己意志模糊，让自己更加清醒。
墨缘自出了宫便一直恍惚，并未发现花萝的异常，只觉得她身子骨太差，走这么点路便有些受不住，殊不知，他忘了，花萝她是修仙者。
待到两人穿过漫漫白雪，脚步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地印记，花萝以为他们会在这几处庭院前停下，谁知，墨缘竟毫不犹豫地绕了过去，继续向前。
花萝正要松开的一口气又被提了上来，步伐间是踉跄的，除了双腿本能的移动，她再无力气，只能跟着前方墨缘的步子。
雪一直在下着，越下越猛。
花萝随着身前的影子停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抬起头来睁开眼，看到自己所处的方向时，支撑了自己两个多时辰的力气突然之间从身体里抽离出来。
她狼狈地跌倒在地，紧紧地握住了左手的匕首，她抬眸看着墨缘，笑了。
他带她，来到了一处墓地。
尽管意识模糊，但她没看错，那就是一块墓地。
她甚至能看到墓碑上鲜红的字迹——
魑梦。
耳边仿似有一个似笑似哭的声音在轻唤......
母亲死了。
魑梦死了。
南国魑梦皇妃死了。
花萝踉跄地站起身，雾眸突然锋利起来，萧瑟的墓地成了大雪里唯一刺眼的存在。
墨缘没有看她一眼，默默地转身，从马车里取出祭祀用品，亲自在墓前一一摆放好，弯腰扫去墓碑上的积雪，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温柔，小心翼翼地说道，“魑梦，我来看你了。”
花萝闭上眼，眼角缓缓滑过一滴眼泪，全身都被这冬日孤寂的风包围住了。
随即墨缘从马车一点点、一束束，动作温柔而缓慢的将曼珠沙华移到墓前。
一红一白，刺眼夺目。
曾经，他是墨羽的师傅，他自傲、他孤负、他不可一世、他不屑一顾。
后来，他成为魑梦的义父，他温柔、他欣喜、他脸上的笑容只为她绽放，他把她看作亲生女儿般疼爱。
突然间懂爱，突然间承担责任的人，不免会爱到极致，就变态了。
他甚至开始恨他的徒弟，墨羽，恨他抢走了她，恨南国皇帝苍文，恨他娶她为妻。包括花萝，包括君华，他那个徒弟，他都极端地讨厌。
他有多爱，就有多恨。
他知道这难以启齿，可他就是陷了。
不过不要紧，他爱的人不在了，他恨的人，也活不久了，便让他们都随她而去吧。
墨缘一一摆放好曼珠沙华，微笑，转过身看着她，“花萝，你不是要见魑梦么？”
他一步一步走到花萝面前，停下，盯着她和她母亲同样的雾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想做金国公主么？”
“你不是想见你母亲么？”
他一手抚专萝那张与魑梦相似的脸，眼神里是满满地涟漪，布满皱纹、骨节分明的手停在花萝白皙脆弱的脖上，突然用力，随即向上，掐着花萝脖颈的手高高扬起，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温柔，“我这就送你去见魑梦，以金国沁公主的身份大葬，将所有的该死的人全部给你陪葬！！！”
花萝只觉脑袋很沉，沉得抬不起，眼皮很累，浑身都很累，累得无法思考。她巴不得就此昏睡过去，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不用面对这烦恼的事情，什么都不考虑，就这么睡去吧。
然而，母亲死了。
母亲死了。
自己如履薄冰的活着，自己受人控制也无怨言，然而，然而......母亲还是死了，母亲终究是死了。
......
花萝眼睛开始不停的涌出泪水，一滴一滴，滴在握着她脖颈的苍老的手上。
死了又如何？母亲死了，与她何干？那样一个狠心抛弃你的人，为何要为她流泪？
花萝还未挣扎，只觉越来越累，不过，就此，死在他手上了也好。
就这么死了，也好......
墨缘睨着那一寸寸变得苍白的仿若魑梦的小脸，双手开始不住颤抖。
这张脸，太像了。
墨缘心中一惊，不对，她怎可轻易求死？一定是哪里被他忽略了？
花萝一直握在左手的匕首突然掉下来，染着黑色的血，一点一点，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右手手臂因先前被划开的口子，渗透出血来，滴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墨缘猛地扔下花萝，抓住她的左手。
白皙的手心中有一个黑色的圆点，不知何时被白色药粉给强制性的遮盖住了，可整个左手和右手，全是黑色的血。
那把匕首，插入他那徒弟的身体前，竟是先穿过这只手掌的！
那么，中毒之人是花萝......
“呵呵......”花萝睁开了眼，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墨缘的眉头紧蹙着。
花萝躺在地上，闭眼，仿佛刚才的睁眼已废掉她太多力气了。
墨缘快速转身，运起轻功往皇城的方向奔去，同时安静得墓地里出现了几名暗卫，持剑，逼向花萝。
花萝苦笑，她何德何能，一条命竟是如此百般折磨。
可是，就算是万般折腾，她也不能这样轻易的死掉！尤其是不能在自己母亲的墓前死掉！
花萝蓄起力气，抽出腰间墨缘曾经给她的令牌，大喊一声，“见令如见主，谁敢放肆？”
刹那间，那几个人迅速收敛起杀气，收回剑，但随后想到杀掉此女是主公的安排，便想再次动手时，花萝早已抓紧时机，对着他们洒了一把药粉。
花萝不知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明明全身早没了气力，眼皮昏沉，可她依旧拼命向前跑着。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无论是在桃花谷，在魔界，在南国，在金国，在水城，在皇宫，在这了无人烟的郊外，从来都是如此。
她身后仿佛永远都跟着想要杀掉她的人，要吞噬她的命，从来都是如此。她永远都是只身一人，没有可依靠者，没有可信任者，就连真正爱她的都会离她而去，她只能靠自己一双手杀出一条血路来，信任的或许下一秒就变成毒蛇猛兽，所以她要活着，只有靠自己！
刚刚洒出的那些“毒”，不过只是让人的眼前迷乱一瞬。她知道自己又要狼狈的跌倒，说不定在不经意间，自己就会被人一剑致命。她说过不会再让自己、再让自己任人宰割了，然而，终究，她不够强大。
她......永远是只身一人。
整个身子控制不住的向前倾去，花萝回想着上次在悬崖底摔落的疼痛，回想起那时的孤独绝望，忽然的，心田触到一处温柔，嗅到了迎面的紫竹香。
她毫不犹豫的伸手将那身子紧紧地抱住。
这体温太过熟悉，这味道太过诱人，这一切......都让她忍不住的想要去依靠。
“君华——”
花萝心想着，或许这次自己真的死了。即便是君华来救她，她还是要死的，死在墨缘抹在匕首上的剧毒上。
从她踏上金国那一刻起，墨缘便蓄意着要杀她。
所谓见椰鲁王，所谓扮演“沁公主”，所谓取得“三物”，给她公主之位，给她令牌，带她去见母亲。这一切的一切，从没忘记过杀她。
既然要死，所以，在塔楼的那一刀，她穿过自己的手背刺入君华的身体。
她只是在赌。
赌他会来救她，那么渺茫的希望......
而今，事实上，他来了。
他果真来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