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确定?”这真不可思议,凌端记得爹爹最信任福伯了,怎么可能将他闲置不用?除非福伯生病,或者老到动不了了。.
可凌端最近天天观察严管事和福伯,发现他们行动都很正常,尤其福伯手脚还比他离开前麻利,他还觉得福伯好福气,怎么突然就不管事了?
“嗯……啊!”她头点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想起来了,大概是我嫁进来差不多半个月时候吧,公公特地把我叫去书房,叮嘱我,福伯因为老友过世,万分悲伤,身体每况愈下,让我看在他为凌家付出几十年的情分上,多担待一些,别因他是家生子,理当为家主做事,就拚命使唤他,咱凌家不兴那种刻薄下人的手段,即便再有权有势,也要厚道待人。”
“爹倒是枉做小人了,你这性子,别被下人欺负就好了,怎会苛刻下人?”他直觉笑答。
她羞得脸都红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开口。“相公……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软弱无能?”
他愣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完全消失,只有漆黑的眸闪烁着,涌出温柔的波光。
“巧娘,首先我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相公!”她吓得跳起来。“是巧娘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何——”
“你不要紧张。”他急忙安抚她。“我说对不起,是因为头一回去你家作客,我听岳父大人夸言李家女子一生谨遵女诫、女训,不违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堪称世间女子的典范,我心里就想,这样的女人岂不丈夫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让她坐下,她不敢站立,一辈子只能依靠男人生活,自己却半点思想、本事也无?我光想到自己将要娶这样一个木头似的姑娘为妻,与之过一生,头都痛了,于是我不停提出退婚要求,可惜爹爹不答应,岳父也不肯,我给你写信,你又不回,所以……我在成亲前逃离家门,去了寒山书院。.但这三年里,你帮我侍奉爹娘、替我扛起凌家的家业、为我尽那些本该由我来尽的义务……我负你甚多,望你莫记恨,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听得呆了,从不知道男人原来也会跟女人道歉,娘没说过,爹没说过……她周遭所有人都告诉她,男人永远不会犯错,倘使他们做了什么使女人伤心,其罪必在女子身上。
可凌端跟她道歉了,他承认这三年来他亏待了自己。
她说不出心里激烈冲突的感情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眼睛、鼻间好酸好热,不知不觉,两行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落个不停。
“巧娘……”他又愧又心疼,小心走近她。
她没有抗拒反应,他更进一步,轻拉住她一只小手,她也没有因为紧张而僵硬。
他慢慢靠向她,近得他可以闻到她发间的清香,可他仍然不敢抱她,就怕一时的孟浪会造成永远的悔限。
谁知她忽然主动拉住他的衣襟,螓首埋进他怀里,放声痛哭,哭声之凄婉悲凉,不仅让他痛彻心腑,更是悔恨万分。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是他不该没真正认识她,就自作主张给她判了死刑,害她吃了这许多苦。
“巧娘,对不起、对不起……巧娘……”他双手拥紧她,在她耳边以着最慎重、最真诚的语气说道:“我发誓,我以后都会对你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做永生永世的夫妻,我要宠你、爱你千千万万年……”
“嗯嗯嗯。.”她哭着点头,眼泪湿了他一身。曾经,她也怨过自己为什么是女人,因何她的人生只能为别人而活,那她呢?
她到底算什么?
可在凌端的誓言之下,她已经不想多思虑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什么了。
她只要他,有他在,她便算圆满了,至于其他,全都不重要。
她终于张开自己的手环住他的腰,这一回,她没有逃,她的一颗心已经交给他了,还有必要跑吗?
之前是害羞,也是害怕,但此时,她偎靠在他宽广又温暖的胸膛上,只觉得满满的安全感,再也没有半分恐惧了。
所以……从今以后,她都不必再逃跑了!
第8章(1)
这夜整晚,凌端拥着李巧娘坐在长榻上,随意说着三年来各自经历过的事情。
曾经,他以为像她这种读女训、女诫长大的姑娘,言语一定乏味,除了三从四德之外,还能知道什么呢?
但今晚的对谈,让他在心里偷偷把岳父大人骂个狗血淋头。
什么叫李家的女儿嫁出门绝对以丈夫为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且绝不改嫁。
讲清楚好不好?李家女的“以夫为天”是因李家女多半打小就订亲,李家会根据其未来夫君的性情、夫家的人口、营生、规矩等等,教育自己女儿,让她们尽量符合其未来夫家的期望。
比如凌端生性外放,家里从商,所以李家从小就请先生教李巧娘琴棋书画、地理文志、从商之道,务使李巧娘能与他言语投契,并在事业上成为他的左臂右膀。
难怪李家死也不肯和凌家退婚,李巧娘本就是特地为他训练的,他不肯娶,让她嫁谁去?
凌端有一种既感动又不可思议,加上深深怜惜和浓浓愤怒……总之很复杂的感受便是。
世界上怎么有李家这样变态的人家,把自家女儿当货物似的,谁订了,就专门为对方训练完全符合其要求的新娘。
那李家女儿的想法呢?她们是不是喜欢学习那些东西?谁来怜惜她们的喜怒哀乐?万一她们不幸遇到一个混帐,比如以前的他,那她们一生岂不毁定了?
他告诉她,将来他们若有女儿,一定要将其捧在手心,任其自由发展,绝不搞这种变态教育。
她似懂非懂,可因为从小被教导“相公永远是对的”,因此,尽管他说的话与她知道的相差甚大,她还是颔首,回了句:“是,相公。”
以前他觉得这句“是,相公”真是刺耳,如今……知晓有个女孩从小受教育,凡事以他为天,读书、做事、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以讨好他为目的,他忽然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异常地心酸。
他想起月前初入京城,在街上见她手持菜刀,凶悍地追逐着几个抢夺母亲首饰的家丁,那时的她是多么地耀眼,像凤凰责般绚丽。
他暗想,会不会那样外放、强悍的行为才是她的本性?
如果是,他一定要唤醒那份睡着的美丽,让她做尽所有她想做、喜欢做的事,成为一个真正独立、有自己喜怒的姑娘,而不仅仅是他的娘子。
每次一想到她曾经不畏恶势力,替他娘夺回被抢的首饰,那英姿勃发,浑身散发出逼人光彩的模样……
他情不自禁打个寒颤,只觉心跳得快从胸口蹦出来了。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样光彩夺目的姑娘。
他暗自立誓,不论得费多大工夫,一定要将她深埋心底、那份绝妙的美给挖掘出来,不择手段也要找出来。
两人还谈了很多有关商行的事,他很惭愧,对自己家产业的了解与认识,居然还比不上她知道的多。
难怪家里出事时,爹爹信任她,比信任自己儿子要多。
想来这三年里,她为这个家无怨无悔、无止无尽的付出已深得他爹娘的欢心。
他几乎找不出她的缺点,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她很少主动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除非他逼她。
比如他问:“你还记不记得,家里商队第一次被劫时,严管事和福伯有什么反应?”
她会回答:“我不知道福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不太管事了,我常常一、两个月都看不见他,实在不好评论他的反应。至于严管事……因为第一支被劫的商队就是他带领的,那一回死伤很惨重,就连严管事自己也挨了两刀,回来休养了大半个月才好。
公公说,大家都尽力了,那只是场意外,严令所有人不准再提起,也不追究商队的损失,还加倍赔偿了死亡和受伤的家丁、护卫和雇请而来的镖师们。这事京里人人都知道,大家都夸公公仁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