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赵姨娘被女儿一扯,这才发现手里的马鞭不晓得几时被人给抢走了,再转身一看,许多百姓围观,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还有人刻意放大声音说——
“哪来的骂街泼妇,是谁家的糟糠,还不带回去管教?”
赵姨娘恼羞成怒,却找不到那个出声的,目光一转,肥肥的奶油手朝安溪胸前推去,怒道:“怎么?仗势欺人?”
侯一灿冷眼望着赵姨娘,正想要华丽丽登场,好让对方惨兮兮下场,就见徐宥慈的掌心贴在大狗眼睛上,为它阖上双目,接着缓慢起身,转身面对泼辣妇人。
这会儿,赵姨娘这才看清楚“狐狸精”是何方妖孽,若是以前,她会避开,利益为上嘛,可现在……她扬眉冷笑,等不及立刻踩她几下。
甩开女儿的手,赵姨娘挺身上前,视线在安溪和徐宥慈身上转两圈,意有所指地道:“我说谁呐,原来是咱们徐府的大姑娘啊,大夫人病得下不了床,当女儿的不在旁边伺候,却成天到晚往外跑,到底忙什么去了?原来是春心萌动,有相好的啦?!”说完,她瞄了安溪一眼,这小子眉清目秀的,两人倒也相衬,不过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徐宥慈当了十几年的大小姐,总得为家里尽一份力。
赵姨娘没读过书,本是乡里鄙妇,却因为给了徐国儒做小,再靠着关雨涵一手经营,过上优渥日子,吃好穿好,几年将养下来,皮白肉嫩,勉强有几分贵妇人模样,但不开口还成,一开口就泄了底。
这种话甭说小姑娘,就是经事妇人也听不下去,泼脏水也得有个限度,围观路人眼底皆不禁透出鄙夷。
车夫见状,暗道不好,府里马车、驴车各一,马车只供老爷夫人、大姑娘、大少爷出门使用,可夫人病倒了,管不来中馈,赵姨娘把下人集合起来,订下不少新规矩。
当奴才的就怕饭碗捧不牢,只能照着新规矩走,可是让大小姐一个姑娘家自个儿在大街上走,若夫人追究起来……他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可怎么办才好?
“二夫人。”他呐呐地喊一声,望她能息事宁人。
徐宥慈冷眼瞥去,不自觉显露出一股气势。“何时徐府多了位二夫人?是你吗,赵姨娘?今儿个怎么有空带庶出女儿上街?”她瞄了一眼徐宥菲,脸上不喜不怒,唯有淡漠清冷。
侯一灿脸上的兴味更浓了,熟人撞上熟人啦?看来这丫头也不是好惹的,只不过年纪尚稚,小女娃能敌得过大泼妇吗?他退后两步,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望着这一幕。
“徐宥慈!”掌理中馈月余,赵姨娘早认定自己是徐府夫人,没想到这个死丫头竟当着外人的面落她的面子。
同样地,庶出女儿四个字狠狠刨着徐宥菲的心,她悄悄地朝侯一灿抛去几眼,轻蹙眉、轻咬唇,眼眶微微泛红,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是她最擅长的本事,人前温婉,人后狠戾,阴招毒招时时出,徐宥慈姊弟俩在她跟前吃过不少亏。
“姨娘冲撞姊姊是姨娘不对,妹妹向姊姊道歉,可是姨娘终归是长辈,伺候爹和祖母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姊姊且让她几分,留她些许颜面,有事咱们回家再说,好吗?”
天晓得她有多嫉妒,她姓徐,也是徐府小姐,只因投生到姨娘肚子里,所以她不能读书识字、学琴习艺,只能跟着姨娘学刺绣针黹。
她不是夫人的女儿,就不能跟在高贵的夫人身后进出,学习掌家理事,她也想要有徐宥慈那身小姐气度,也想雍容高贵,也想出口成章……她怨呐!
徐宥慈扬眉浅笑,这就是徐宥菲,靠着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到处骗人,到最后情况总会变成嫡姊欺负庶妹,而且徐宥菲真聪明呐,回家再说?这事儿关起门来,会变成哪个版本,还不由着她们两张嘴?老夫人不会听她的,徐国儒更不会听她的,说不定到头来还真成了她在外头勾引男人。
激不了徐宥菲,激激赵姨娘还是成的,这事最好由外人嘴巴传到徐国儒耳里,至少还能得两分公正。
“姨娘?长辈?妹妹有无读过大周律法?妾为奴,可买卖,小小姨娘竟称是大小姐长辈,不知是徐府乱了上下尊卑,还是妹妹没规矩?再说,姑娘矜贵,名节再重要不过,赵姨娘却当着满街百姓直呼本小姐名讳,这在正经人家后院,是该被发卖出去的,对吧?”
这话说得有理,妻妾不分,乱家根源,一个卑微姨娘在众目睽睽之下都敢往正经小姐身上泼脏水,关起门来还不晓得有多少难听的,这要在旁人家里,早就被乱棒打死了。
有人叹了口气,说道:“终是嫡庶有别,教养不同,难怪娶妻娶嫡,迎妾迎庶。”
徐宥菲听见了,咬牙切齿,额间青筋暴露,可是她也知道那人并没有说错,爹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口口声声规矩,时时刻刻把门风挂在嘴边,倘若今日之事闹到爹跟前,就算祖母和爹再偏心,也不会轻易饶过姨娘,更别说爹还想当官呢,对于名声更是看重。
侯一灿笑得更痞了,这对异母姊妹一个傲如松柏,一个喜装莲花,家中事大剌剌地闹到街上,徐府后院水还真脏。
然而赵姨娘眼皮子浅,过去能屈能伸,是因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可关雨涵都快死了,她干么还低头?再等上几天,别说嫁妆,就是徐宥慈、徐宥善两个贱种也得任她摆布。
想到此,她得意洋洋,再无所顾忌,扳动手指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腰杆还能硬多久?十天还是二十天?”
徐宥慈心头一震,她是怎么知道的?眼下能靠近娘的只有彩苹,她已经将人按捺住,莫非还有她不知道的漏洞?
见她迟迟不语,赵姨娘乐得脸上开了花。“不晓得你这个大小姐能当到什么时候?放聪明点吧,对我低个头、道声歉,说不定我还会手下留情,否则日后王二麻子、李瘸子,你的婚事,我这个“母亲”说了算!”
赵姨娘若有几两脑浆,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说这种话;若她有半点心机,就会晓得这种不要脸的事只能暗暗做,不能明着说,偏偏她是个又蠢又笨的,只图嘴皮子痛快。
徐宥菲急得一跺脚,不断拉扯她的衣袖,低喊道:“姨娘!”她心想,那位潇洒的贵公子要看不起自己了。
谁知赵姨娘依旧不管女儿的阻止,再次把女儿的手甩开,快步上前,伸手抢徐宥慈怀里的幼崽。
一个不注意,小狗的后颈被赵姨娘掐住,痛得嗷嗷叫。
徐宥慈担心她弄伤小狗,不得不放手,可想起前尘往事,她凝目,声音冷冽地道:“赵姨娘,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赵姨娘仰头大笑。“好啊,我倒想看看谁会后悔!”她倏地抓起小狗,双手举高,把小狗狠狠往地上摔。
见状,徐宥慈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侯一灿不知道怎么办到的,就在小狗快落地时,他弯腰、手一捞,众人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小狗已经稳稳地回到徐宥慈的怀抱里。
徐宥慈愣愣地再次感觉到手中的热度,急跳不止的心儿慢慢平复,她松了口气,随即凛冽的目光射向赵姨娘。
赵姨娘被她盯得心头微颤,要是个聪明的,早该鸣金收兵,偏偏赵姨娘就是不懂得适可而止,非要逼得她低头,她伸出手,恐吓道:“把闯祸的狗崽仔给我,否则等我成了你母亲……”
威胁她吗?非常好,既然赵姨娘蠢得那么过分,她不介意再添把火,她微抬下巴,一脸的傲气,对着围观百姓说道:“我父亲徐国儒是堂堂举子,若三年后会试上榜,就是板上钉钉的官老爷,我母亲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通,这样的男女才堪称佳配。”她把视线调回赵姨娘身上。“你一不识文,二不懂规矩,《女诫》、妇德皆不懂,有什么资格当我的母亲?请问,此事可是爹爹亲口对赵姨娘允诺的?”